秦軍大營。
王賁端坐案后,大帳之內跪坐著數名高階軍吏,彼等正在商議的是將大軍本營再前出多少為宜。
奎氿是王賁父親王翦的起家親兵,王賁奉王令前來攻打魏國,其父作為戰場老將,不放心兒子之下,便讓追隨他半生的奎氿跟隨保護。
奎氿本是小兵,當初在戰場上身受重傷,王翦憐憫這個勇武的小卒,便讓負責給軍吏們治傷的醫者,救治了他。
這個時代的醫者太少,軍隊里的醫者只負責給軍官醫治,若是小兵受傷,就抬入傷病營,草草裹住傷口,生死看天命了。這種辦法,一直延續到封建王朝滅亡。華夏醫者開始救助小兵卒,則起始于蔣朝。
本已必死,卻被救活的奎氿,感念王翦的恩德,遂效忠于王翦,做了他的家臣。
若是在東方列國,以老王家的戰功,最低也能擁有幾百名家臣,也就是俗稱的門客。
但秦國自商鞅變法以后,普通人養家臣就是找死,就算像王翦這樣擁有重大軍功,身居高位的高官,自秦王政逼死奇貨可居的秦國相呂不韋之后,也都遣散了大部追隨者,僅保留數人作為護衛。
效忠于王翦個人的家臣,不過寥寥十余人,在加上官方派遣的幾十名短兵(親軍),這就是未出征情況下,王翦可以直接動用的全部軍力。
兒子率軍出征,作為父親的王翦,便讓追隨他二十余年的奎氿等幾人,貼身保護王賁,隨便指導領軍經驗不多的王賁。
奎氿端坐在案幾后,侃侃而談道:“少將軍,吾軍此時離大梁城尚有七十里路程,而魏國大梁城西的大小城池,皆已落入吾手,故此,吾軍應當前出三十里,逼近魏國都城。”
當即有人抱拳沖王賁下拜,反駁道:“將軍,吾等雖已掃平魏國城池,然魏國殘余抵抗者卻依然存在,這些游俠、殘卒,時不時地騷擾吾軍后方,致使吾軍不得不分出兵力,維護糧道。故此,吾認為應當先掃清這些搗亂者,待后方糧道安穩,方逼近大梁城為宜。”
說話的這人叫做李黎,乃是廷尉李斯的人,有小道消息說,李斯之子李由,去歲新尚(娶)了大秦長公主的這位,即將跟隨那位狂言二十萬滅楚的李信,攻打楚國。
因此,廷尉李斯提前安排李黎來到了王賁麾下。
此時秦國的丞相分別為右相隗壯、左相王綰。
雖然秦國右相的地位比左相大,但是右相是負責文事的,左相負責軍事,因此,在這武事頻繁的時期,實際上左相的權利是要大于右相的。
不然,去歲王綰和隗壯,也不會為了一個副相——左相的位置,明爭暗斗,差點大打出手了。
而實際權利更大的左相王綰,則和李斯是一個派系的人,因此,李斯的兒子即將出征,王綰暗地里也使了一把力,順利的讓李斯將李黎安插進來。
當然,這些上層們的齷蹉,雖然與底層軍卒無關,但底層軍卒的一切,卻是掌握在上層手中的。
秦軍士卒得到的消息是,滅亡了魏國,彼等便可以回家了。
但,上層建筑的那些勾當,豈是這些炮灰能夠理解的。
有消息流傳在咸陽城,據說,王上政有意待滅魏之后,直接添兵十萬,合上攻魏十萬,記二十萬人,攻打楚國。
而李黎來到王賁麾下的另一個目的,說出來則就齷齪多了。
他是負責來當攪屎棍的。
李斯從政,深的得秦王政的喜愛,在秦王嬴政心中,李斯比左相王綰還受他重視。
只可惜李斯是楚國出身,又是前相呂不韋的門客,雖然呂不韋倒臺后,李斯迅速投身秦王,秦王也對他甚是重用,然,究竟時日太短。
李斯短時間內,還無法爬到極點。
因此,李斯便讓自己的兒子李由從軍。
當父親的終究要為兒子鋪平道路,若是王賁功勞太大,又有王翦這個老將相助,未來必定要穩壓李由一頭。
所以,李黎來的第二個目的,就是拖慢王賁滅亡魏國的速度。
拖王賁后腿導致攻魏失敗的事,李斯還是不敢做的。
但!拖延王賁滅亡魏國的速度,讓秦王對其失去耐心,待滅魏后,調其回咸陽,另派將領(李信)掌軍。
也好讓李由順利參與到滅楚的功勞內,這事李斯還是要做上一做。
王賁自然對這一切心知肚明,他正要拍案決定,帳外卻傳來士卒的聲音。
“報!”
一聲雄厚的秦腔響起,軍帳門簾被短兵掀開。
短兵手持竹筒,領著一個渾身被汗水濕透、滿臉血跡斑斑、鋪頭散發的軍卒走來。
王賁接過短兵遞來的竹筒,看到竹筒封口處的火漆完好無損,伸手扭開竹筒,從中抽出一根竹簡。
看了一番,他濃粗的墨眉皺起,開口對底下跪著的士卒道:“汝詳細道來。”
底下跪著的士卒,正是從周義手下逃脫的那名什長。
他進了軍帳,就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一口,聞得王賁讓他回話,急忙說道:“稟軍將,吾百人隊奉命征糧,順利征收到兩百石糧食,裝了百車,在返回的途中,遭到魏軍埋伏,百主被殺,糧食也被魏人奪去,吾等整個百人隊,僅剩吾一人得以逃脫。”
什長的頭垂到了地上,他不敢抬起頭來,秦軍軍法嚴苛,相他這樣的失了上官,又全軍覆沒的情況,被罰入先登營就是祖宗燒高香了!
王賁沉吟一會,讓什長將詳細經過說清楚。
什長回道:“吾等……”
待什長講完,王賁道:“如此說來埋伏汝等的,當是魏國武卒無疑了。”
什長說道:“魏軍埋伏百主的,吾沒有看到,但埋伏吾等的,確是魏武卒。”
王賁說道:“汝戰失長官,又逢大敗,本必死無疑,然,本將念汝報信有功,特赦汝死罪,充入先登營。不斬三首,不得抵罪。”
聞聽自己不用被斬,什長大哭,他哽咽著拜謝,自有短兵上前,當場扒去他甲胄,押往先登營而去。
待士兵離去,王賁卻笑道:“本來某還拿不定主意,但出了這事,卻叫本將拿定了決策,二三子,汝等且回營準備,明天一早,三更造飯,五更出發,前出四十里,逼近大梁城!”
李黎急道:“少上造三思,吾等后路不穩,理應先理清后路,否則久受騷擾,軍心不穩啊!”
王賁自信的擺擺手,朗聲笑道:“無妨!魏國此舉說明魏國朝堂無策矣!不得不使小計拖延時間了。吾意已決,諸君且去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