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信好奇道;“什麼事情?”
“聽說他遇上了個硬茬子。安口市場有一家極大的米鋪,向來生意興隆,日進斗金,偏偏仗勢不肯繳稅,原來的負責那塊的稅吏不敢得罪這家米鋪,就一直虛瞞著不報。後來掩蓋不住了,就被免職,新來的田部吏便讓趙奢接手這家,這下這個趙奢可有苦頭吃了。”
趙信詫異道;“這家店鋪的主人是誰,竟敢如此膽大?”
石單嘿嘿一笑,道;“說來來頭還不小,正是主父的小叔父,安平君公子成的弟弟公子嘉。”
趙信心中恍然,難怪這麼囂張,原來是根正苗紅的皇親國戚。
這個公子嘉趙信倒是見過幾面,爲人雖然碌碌無爲但出身確實極好。公子成雖然長期活躍在趙國朝堂,在公族中威望很高,但說到底仍然只是主父父親趙肅侯同父異母的弟弟,而這個公子嘉卻是趙肅侯的嫡親弟弟。所以公子嘉雖然爲人資質平平,平時毫不過問國中之事,卻因爲出身好的緣故受賞頗多,再加上平時善於經營,儼然成爲了邯鄲城內最大的地主。
趙奢想要在他身上徵稅,那無疑是鐵公雞身上拔毛,也難怪那些攤販們會幸災樂禍,等著看趙奢的笑話。
趙信又追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石單笑道;“就是昨日的事情,我聽說下午趙奢就要親自登門公子嘉的府上收稅,你說這傢伙膽大不膽大,我想依照公子嘉的脾氣,不讓人將他當衆打死纔怪。”
趙信橫了他一樣,道;“你倒是幸災樂禍的樣子,他跟你可沒什麼過節,被打死了你關心什麼。”
石單嘿嘿一笑,撓了撓頭道;“這你可就誤解我了,我石單就這脾氣,純屬看熱鬧的心態,有打架的可以看爲什麼不高興呢?”
趙信也不理他,想了會便喚來了當值的一名曲侯,吩咐他在宮中小心守衛,自己帶著石單出門一趟。
“我們這是去哪呀。”石單加快幾步追上趙信,在身後好奇的問道。
趙信頭沒回,只是甩下一句,“你不是喜歡看熱鬧嗎?左右無事,我帶你去看看熱鬧。”
石單啞然失笑,自語道;“原來你是個比我還無聊的人。”
公子嘉雖然不問政事,卻善於經營商賈之事,又加上身份尊崇別人也不敢與他爭利,幾十年下來,到成了邯鄲首富,擁有良田千頃,家中美婢無數。他的府邸就坐落在邯鄲城南,依山伴水修建了足足百畝,府內富麗堂皇,即便是比之王宮也絲毫不差。
趙信帶著石單二人前往,怕張揚所以並未騎馬。還沒到公子嘉的府前,就聽見一人高呼;“要打死人了。”
隨之見大羣的人蜂擁前往,石單好奇,便一把拉住一人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那人嬉皮笑臉道;“問這麼多幹嗎,反正有好戲看就是了,再不去就晚了。”
說完連忙掙脫,飛快的往前跑去。趙信和石單對視一眼,心中猜想定是趙奢出事了,便也跟著快步奔出。
到了公子嘉府時,門口已經裡三層外三堆滿了人,大概是畏懼公子嘉的權勢,所以都遠遠的離遠著圍觀,怕殃及池魚不敢靠近。
趙信和石單自然不會有這種念頭,便拼了命的往前擠去,衝到了人羣的最前方。
只見府錢已經站著數十名大漢,或持劍或持木棍,齊齊圍著中間的那人。雖然是背對著趙信,卻也不難認出正是此人正是趙奢。
在趙奢腳邊不遠處,已經躺著一人,地上一灘的血。只見那人身邊跌落著長劍,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想來兇多吉少。而趙奢則是面色沉著的站在中間,神色如常,一旁的大漢大概是畏懼他的武藝,都遲疑著不敢上前。
當先一名長相兇惡的大漢終於打破了沉默的對峙,惡狠狠的說道;“趙奢,你好大的狗膽,竟然敢道公子嘉的府前放肆,還殺死家人。你口口聲聲說趙國律法,可你眼裡哪裡有半點王法。”
這話雖然說的兇惡,但聽著語氣卻是色內厲荏,想來是剛剛趙奢出人意料的身手高強鎮住了衆人,令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趙奢卻絲毫不爲所動,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只是神情泰然的說道;“你們抗拒繳稅,已經是觸犯國法。竟然膽大包天還想拔劍襲擊稅吏,已經犯下了死罪。我並未攜帶任何的武器,只是徒手前來,衆目所至,此人明明是死在自己的劍下,我何罪之有?”
那兇惡的大漢頓時語塞。若論起趙律,十個他也不是趙奢的對手,哪裡辯的過他。惱羞成怒下想要仗著人多一擁而上將趙信殺死,可畢竟有些忌憚他是朝廷官吏的身份,剛剛那挺劍上前的同伴也不過是想要拔劍嚇唬嚇唬趙奢,以爲他只是尋常的文弱書生。卻不料趙奢身手如此了得,只用一招便奪劍將他刺死。
要知道稅吏雖小,卻是執行趙國律法的官吏,趙奢雖然人輕言微,就算殺了他也不會有人替他出頭。只是此刻他卻是代表著官府前來的,殺他就等於殺官,殺官等同於造反!
即便趙律沒有秦律那麼苛刻,但殺官仍然是死罪無疑,而且還要株連親族。公子嘉雖然貴爲主父的叔父,可以豁免罪責,但並不代表他手下的家僕們也可以這麼幸運。
可是衆目睽睽之下,要他退縮裝慫他也是不甘心,所以只好硬撐著,上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在他左右爲難的時候,卻聽到身後一陣騷動,回頭一看頓時大喜過望。
此時府中涌出了大批武士,分別站立兩旁,中間簇擁著一名肥胖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約莫五十上下,身形大腹便便,富態十足,神情之間傲慢無比,不難猜出他就是主父最小的叔父公子趙嘉。而他身邊那二十多名武士雖然人數不及之前的家僕,但一個個都是滿臉的精悍之色,無論是步伐還是身姿,都是利落無比,想來身手都是不凡。
見主子來了,開始那滿臉兇相的漢子急忙上前告狀,趙嘉聽罷眉頭怒色閃過,一把推開了他,指著趙奢甕聲甕氣的吼道;“好你個趙奢,小小的稅吏竟敢殺我家僕,當真是欺負本公子家中無人了,你信是不信,我明日就讓大王將你滿門抄斬。”
趙奢卻是怡然不懼,依舊面色從容的行了個禮,平靜的說道;“我所持的乃是國法,敢問君上,趙奢何罪之有。”
公子嘉眉毛一樣,頤指氣使的吼道;“殺我家僕卻不請示於我,這還不是罪嗎?”
“此人觸犯趙律,公然襲擊朝廷命官,我依律殺之,何罪之有?”
“你……”公子嘉頓時被駁的無話可說,指著趙奢氣極說道;“本公子這就殺了你,且看看主父和大王會不會怪罪於我。”
話聲剛落,一旁的二十多名武士紛紛拔劍,將趙奢團團圍住,皆是目露兇光,只待主人一聲令下,便揮劍上前將趙奢亂刀砍死。而趙奢赤手空拳,饒是武藝再高,亂劍之下也絕無心存的道理。一旁的趙信見之不由心中一急,正打算上前亮出羽林都尉的名頭,假借主父之名鎮住場面爲趙奢解圍。
這時卻聽見趙奢的鏗鏘有力的話聲響起,“君上貴爲王叔,要殺卑職如同殺死一隻螻蟻般,主父和大王又怎麼可能因爲卑職而誅殺骨肉至親,想來多半是不了了之的。”
公子嘉見趙奢服軟,本來還喜上眉梢,以爲他就此屈服了。卻不料又聽他說道;“不過卑職性命是小,君上名聲受損是大,我恐怕趙奢這麼一死,舉國皆要唾棄公子你了。”
公子嘉本就是沒什麼主意的人,被趙奢這麼一說頓時好奇心上來了,忍不住順著他的話張口便問道;“爲何你死了本君名聲會受損?”
趙奢慨然說道;“君上爲趙國貴公子,如今卻放縱家人處處違法,違法是爲法削,法削則爲國弱,國弱則諸侯加兵於趙,諸侯加兵於趙則趙國無存也。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趙國都不存在了,君上安得有此富乎?以君上之貴,奉公如法則上下平,上下平則國強,國強則趙固。而君上爲趙國貴戚,天下人只會高看君上,豈會因此而輕視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