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燕十三
李暮蟬啞然,隨手將包子擱在地上,也不多說,而後取出那把“大夏龍雀”,走到一旁自顧自地練了起來。
四面雜草高長,加上坍塌的廢墟,仿若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黑衣少年也不客氣,抓起包子狼吞虎嚥吃了起來,嘴裡含混道:“你比往常晚了半個時辰。”
李暮蟬握刀在手,刀未出鞘,只是端舉,輕聲道:“遇到點事情,耽擱了。”
二人相識已有兩月,李暮蟬那時初至金陵,安頓好一切後本想找個僻靜無人的地方練刀,結(jié)果連著換了好幾處都不甚滿意,最後乾脆一頭鑽進這無人的廢墟,不想一進來就看見有個少年在雪地裡揮著竹棍。
他起初還當對方只是個貪耍的孩子,能有幾分耐性,估摸著用不了多久就會離開,便隔天再來,不想數(shù)日後這人居然還在。然後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同樣的時間,李暮蟬乾脆天天來,他驚奇發(fā)現(xiàn)少年雷打不動,風雨無阻,竟一直在此練劍。
如此,怎能不無興致。
好奇之餘,李暮蟬某天先對方一步早早地過來。
沒想到少年反是如他一般,見有人在此,也是一連來了數(shù)次,可發(fā)現(xiàn)李暮蟬壓根沒有離開的意思,次日便來的更早。
如此一來二去,兩人便起了爭勝的心思。今天你比我早,明天我比你早,鬥著鬥著,硬是從清晨熬到了半夜三更,熬的大雪飄飄也沒退縮。
李暮蟬索性抱了被子牀褥過來,不想少年居然和他想的一樣。大半夜的,兩人在祠堂裡相顧無言,愣是瞪著眼睛互望了一夜,誰也不願服輸,最後……各練各的。
不過,最讓李暮蟬詫異的,還是對方說出自己叫燕十三的時候。
這江湖上曾幾何時有個名叫“燕七”的好手,還有個名爲“燕五”的高手,二人皆乃劍道好手,名噪一時,可最後都死了。少年便說他自覺比兩人加起來還要厲害一些,便叫“燕十三”。
就這麼著,兩個多月的功夫,一個在這頭練劍,一個在另一頭練刀,互不打擾;練的無聊時,少年便時常找他拆解招式,漸漸熟絡。
其實說是少年,但燕十三少說已有十七八歲,就是模樣瘦弱,身子骨瞧著遠比同齡人單薄。
不同於往日,燕十三原本吃著包子,心裡還在揣摩一些劍法上的晦澀之處,可不經(jīng)意間瞥見李暮蟬施展的刀招,眼睛立時就亮了起來。儘管心知觀摩別人練武是江湖大忌,可他視線只一移開,便又難耐蠢蠢欲動的心思,忍不住回頭再看。
瞧了一會兒,他小臉緊繃,低聲道:“伱這刀招真是越來古怪了,怎麼瞧著像一套極爲高明的劍法,刀使劍招麼?”
這環(huán)首刀刀身狹長,似劍非劍,似刀非刀,明明是刀,但此時施展劍招居然不見半點滯澀,反而憑添了幾分莫測詭譎,走轉(zhuǎn)之勢還融入了刀法的狠辣霸道,本該大氣磅礴的劍式居然有些淪爲邪門的勢頭。
“你太貪心了。”燕十三皺眉,看向手裡吃飯都不願放下的竹棍,平淡道,“無論於刀於劍,你的心都不誠。”
這個人,居然妄想將刀招、劍式融於一手,納於一器。
李暮蟬不爲所動,神情溫文,手中長刀隨勢走轉(zhuǎn):“心誠?呵呵,你握劍又是爲了什麼?“”
燕十三沉聲道:“自然是爲了武學巔峰。”
李暮蟬笑問:“什麼是巔峰?”
燕十三眸光閃爍,彷彿對這個問題早有答案:“我不知道。但江湖傳言昔年上官金虹曾達‘手上無環(huán),心中有環(huán)’之無上境地……或許,那便是巔峰,所以我也想站在和他同樣的位置瞧瞧。”
李暮蟬停了下來:“所以,是否心誠,不在於手中之器,而是在心。刀劍再利,不過死物,何須心誠?我只需對自己心誠便足矣。”
燕十三眉頭皺的更深,嚥下嘴裡的包子,沉聲道:“那你終其一生恐怕都難及‘人器合一’之境。”
李暮蟬迎風冒雨,袍袖飛揚,微笑道:“你錯了,我從未想過與這等死物心意相合,我充其量只是想要駕馭它。你要知道,兵器在手,乃是以人御器,而不是以器御人,或是人器相御;我只要它順從我,而它永遠只是我的陪襯,須知無敵的永遠都是人,而不是器;我若無敵,它自然無敵,我若不中用,它也只是一截好看點兒的燒火棍罷了。”
燕十三聽完這些話,不禁變了臉色:“你太自負了,而且……太極端了!”
李暮蟬沉默了一會兒,輕聲且鄭重地道:“這不是自負,因爲我只信我自己,哪怕是我手中的兵器,也不值得我託付太多。”
燕十三往日只覺李暮蟬氣態(tài)溫文,性子和善,只以爲想法也會偏於柔和,不想竟這般的決絕,而且不留餘地。 把所有一切悉數(shù)傾注於己身,要麼一路高歌猛進,要麼就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生死一線。
“聽說翠雲(yún)峰下的‘神劍山莊’有個比我還要小的孩子,第一次握劍,便已人劍合一。”燕十三突然話鋒一改,“天底下真有這樣的人麼?”
李暮蟬揚揚眉,沒想到“謝曉峰”的消息居然已經(jīng)散出去了,他笑道:“唔,大概有吧,其實我也沒親眼見過,但那又怎樣?我只會期待邁過他時的滋味,相信一定畢生難忘。”
燕十三聽完沉默不語。
“神劍山莊!”
李暮蟬漸漸收斂了笑,嘴裡驀然呢喃了一句,握刀右手猝然一鬆,但見長刀當空急旋,他右手旋即化爲劍指,一沾刀柄,往外一引,風雨中頓見一抹青虹亮起。
燕十三入神的模樣倏然大變,瞳孔急劇收縮。
他就見眼前忽有青芒流轉(zhuǎn),若驚鴻乍現(xiàn),眨眼不見,而那雨幕已彷彿變成一塊遭人裁剪的幕布,本是綿綢的雨絲竟然在這一刻四分五裂,當空無聲截斷,顯現(xiàn)出幾道清晰的狹長斬痕。
而後風雨再合,斬痕不見,猶如夢幻。
好快的刀!!!!
燕十三心神大震,往日切磋二人只拼招式,你來我往,遇招破招,見招拆招,想法也都天馬行空,隨性而來,他出劍式,李暮蟬出刀招,點到爲止。
但印象中,這人從未顯露過如此身手,不想今日竟這般不同凡響,想是得了一門高深劍法,心血來潮之故。
“嘟!”
突然,青虹飛來,如電掠過,一頭紮在了木柱上。
李暮蟬忙快步來追,歉然苦笑道:“抱歉,抱歉,一時沒拿住,手滑了,看來功夫還是不到家。”
燕十三忽然留意到李暮蟬的雙手,但見那蒼白的兩手手心除了握劍的右手虎口布滿老繭外,左手不知何時竟也生出了一層厚厚的老繭。
一瞬間,他瞳孔先縮後擴,猶記兩個月前二人初見時,李暮蟬這雙肉掌尚且光滑,如今不知不覺,悄無聲息,竟已有此變化。
不用想,此人必是暗中進行了某種難以想象的苦練,那肉繭都已被磨得晶瑩剔透,顯然不止脫落了一次。
“認識這麼久,你還沒說過你的名字呢?”燕十三突然正色問道。
李暮蟬溫言道:“李暮蟬。”
話到這裡,二人已是撤開,一人練劍,一人練刀,重複如常。
時間一點點過去,轉(zhuǎn)眼又是傍晚。
燕十三早已離去,只剩李暮蟬一人還在微雨中不知疲憊,一次又一次習練著刀法。
直到。
“咻!”
晦暗的風雨中,乍聞一聲尖銳急促的破空聲在遠方拔高,直衝天際,而後綻放出一團綠色的火花。
李暮蟬這才停下了手裡的刀,有些意外的仰頭瞧去。
“魔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