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今息倒是對這“不舒服”三字有些敏感,這是心里不舒服,還是身子……
顧今息暗自苦笑一聲,忙壓下思慮,不讓這些東西擾亂了心神。
“時間不早了,我們走吧。”
顧今息率先邁步而出?帶著身后幾個暫且分給她的丫鬟婆子,倒是真有幾分當家主母的樣子。
八王府門外,殷祐已經等候多時,待到顧今息上了后面的一頂小轎子,整個隊伍當即出發,向著內宮而去。
顧今息從轎子中微微掀開窗簾,看著這條熟悉的路。
曾經她一身男裝將這條路走了無數次,如今再從此處而過,卻分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只能空自長嘆,都說時移事異,果真不假!
隨著早就安排好的公公的引路,穿過重重疊疊的宮門,直到內宮與前朝的分岔路口,殷祐和顧今息才被攔了下來。
殷祐頓住了腳步,看著前方引路的公公:“怎么?這宮中還有本王去不得的地方?”
殷祐的聲音中似是染上了一層薄怒,但那公公并不為之所動,只是垂首道:“八王爺請息怒,這宮宴開始的時間尚早,按宮中規矩,男客一律在一處等候,往日里該是先行覲見陛下,這次嘛……娘娘有言,此次就要多多勞煩八王爺您了!”
公公稍作停頓,見殷祐臉色尚好,這才接著道:“至于這女客,自然是前往后宮之內,先行拜見娘娘和長公主殿下的。”
交代完,那公公便垂下頭去,似乎是在靜待殷祐的回話。
殷祐此刻的臉色已經轉好,見此,拉過顧今息的手,安撫道:“青兒,你只管隨著公公去就是了,有本王在,不必驚慌。”
顧今息垂首,似是嬌羞,實則掩蓋下嘴角的諷刺。
什么不舍佳人,什么惱怒氣憤,分明就是在借機試探張語涵的態度!
雖然心中如明鏡一般,但面上仍舊是笑得一派柔和地應道:“是,奴家明白了。”
轉而對那引路之人客氣地道:“有勞公公了。”
“哎呦,可不敢當。姑娘請吧。”
顧今息對著殷祐微微頷首,這才隨著那公公的腳步往深宮中而去。
可這越走,顧今息越發覺得不對。
這后宮她雖然不熟,但是這條路……她眼熟得很!
這不是去鳳棲宮,而分明是去百錦宮!
似乎是感覺到顧今息腳步的凝滯,那前頭領路的公公微微側頭,尖銳地聲音帶著提醒的意味傳出:“姑娘且放心,我家主子不過是要與姑娘單獨敘敘舊而已。”
顧今息聞言,稍作遲疑,心思千回百轉,猜度著長公主的用心,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只低頭跟了上去。
等到顧今息到達百錦宮的時候,長公主已經是恭候多時了。
顧今息一入這個曾經熟悉的地方,心下就是思緒翻涌。
觸景傷情,想到往日里發生在這大殿中的種種,已經恍如隔世,不由地微微有些失神,連她現在的身份該給長公主行禮都忘了,竟然就這樣直挺挺地站在大殿之內。
所幸長公主也是知道她真實身份的人,她們兩人同樣為情所苦,心中自然對顧今息多了幾分包容之心。
見顧今息愣愣地出神,長公主也不打擾,只是揮了揮手,身后服侍的念兒會意,忙微微屈膝行禮,招呼著屋內的內侍宮女們快速地退了出去,守在外間,將大殿內的空間留給了長公主和顧今息。
直到大殿的門合上時發出“砰”地一聲響,顧今息這才一個激靈,猛地回過神來。
見長公主正眸色深深地盯著自己,再一打量這殿中竟然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只有他們兩人了。
顧今息一愣,旋即這才記起行禮的事情,正要屈膝跪下,卻聽到一道溫婉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不必客氣了,算起來你我也當真不是外人,這本就是你的宮殿,隨意坐吧。”
顧今息一怔,苦笑著站直了身子。
是啊,她顧今息名義上還是這座宮殿的主子,如今卻是以一個歌舞伎的身份再度踏進來,說來還真是諷刺!
殷邐看來并不急著開口,等到顧今息在一旁的椅子上落了座,除了最初的那句話之外只字未提,只是將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手中的那杯茶水之上,仿佛能從中參透出什么玄機一般。
顧今息借著這個機會,仔細地打量了一番上座的長公主。
上次來去匆匆,心緒又都被打得散亂,根本無暇細看,如今細細看來,這位芳名滿天下的東離長公主殿下,果真是名不虛傳。
一襲瀲滟紅色宮裝包裹著玲瓏姣好的身段,其上金絲滾邊兒繡的鳳凰幾欲振翅而飛,彰顯著她尊貴異常的身份。
青絲高高綰起,束成一個簡約又不失大氣的發髻,以一只流蘇金釵固定住,明明用的打扮在這爭相斗艷的宮中算是最為簡樸的,可那從小教養而成的貴氣卻沒有絲毫損減,反而愈加的去偽存真,彰顯出皇家公主的大氣端莊。
舉手投足之間,皆是進退有度,下意識地將自己的每一個動作都把控在了最完美的尺度上,多一份則過,少一分則失。
如此佳人,當真是一顧傾人國,再顧傾人城,也難怪那位沈太醫甘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與長公主雙宿雙飛。
只可惜……
顧今息輕嘆一聲,倒是引得上座的殷邐放下茶杯,好笑地看了過來。
“我這里還沒有開口,你怎么就先唉聲嘆氣上了?”
顧今息見長公主終于開口,也是暗地里松了一口氣。若是長公主一直這么不溫不火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到什么時候。
顧今息垂下眸子,應道:“近日諸事煩心,才有感而發而已,還請長公主殿下恕罪。”
長公主朗聲一笑:“你這話說得可就見外了,說到底,你現在需要煩惱的這些,還不都是我們強加給你的……”
話說到這里,對于她皇家公主的身份來說,已經是逾矩了,長公主停住話語,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可是這沒說完的話是什么,兩人都有了各自的默契。
一陣沉默過后,還是顧今息更加耐不住性子,忖度片刻,出聲問道:“不知道長公主召我前來,是有什么吩咐?”
今日的宮宴,本就是各方勢力云集,必定會有一場爭端,她本就心里惴惴不安,如今那邊還沒有開場,自己就在覲見皇后之前被長公主攔下了,這……
難不成,今日不止是前朝,就連這后宮之中也要插上一腳?
顧今息被自己的想法驚了一下,不待她理清楚自己的思慮,殷邐已經放下了茶杯,正襟危坐,牢牢地凝視著她。
看到長公主這副模樣,雖然話還沒出口,顧今息就已經先有了不詳的預感。
長公主也沒有多做耽擱,直言說出的話,就讓就顧今息一陣心驚肉跳:“我要你今晚幫我,一舉拿下宮內的權柄!”
顧今息被這一句話直接驚得險些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驚呼聲到了嗓子眼卻又被咽了回去。
長公主見顧今息神色變化極大,卻在聽到如此消息的時候沒有當即驚呼出聲或是做什么過激的反應,不由地心中高看了她三分。
顧今息深吸幾口氣,強迫著自己冷靜下來,重新思考這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長公主敢在這個時候和自己說出這種話,必定已經做出了完全的準備,若是自己能夠真心答應,那自然是相安無事,但若是自己有一言半語的行差踏錯,恐怕今日這場宮宴,自己就沒有榮幸參加了!
顧今息腦中瞬間閃過很多個問題,很多個念頭,可真正到了張嘴的時候,還是下意識地問了那個最想問、卻是最不該的問題。
“長公主殿下,不知此事……可是陛下的授意?”
長公主似乎對顧今息會問這個問題沒有絲毫的意外,反而是直言道:“由我接掌皇宮,確實是皇兄的意思,可是你的參與……”
長公主稍作停頓,卻是渺然一笑:“我并未與皇兄事先提起過,不過,我相信他既然放你入宮,該不是讓你來吃酒這么簡單的吧?”
顧今息一愣,是啊,她方才就是這么想的不是嗎?
明明自己的心里已經有了答案,為什么還要再去問長公主呢?
明明已經早就知道了結果,為什么,心還是會疼?
見顧今息的臉色在聽到消息的瞬間慘白了下來,長公主倒是有些于心不忍,畢竟正如她所說,在這整件事情里,顧今息不過是個被無辜卷入的人而已。
若說這期間有誰是她最不想要牽連,最不想要傷害的,一定是顧今息無疑!
但是今晚的事情,顧今息的角色確實是很關鍵。若是沒有她相助,自己也可以從張語涵手中接過權柄,只不過這過程,恐怕就要艱難上許多了!
殷邐微微停頓,放柔了聲調,道:“不過,你也不必太過擔心,只要我今晚能夠成功從皇后手中接掌后宮,這前朝的事情自然也就沒有了絲毫的后顧之憂,無論是國事家事,都會順利上幾分,到時候,你也能從這是非之地中抽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