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前來西北,雖說是有朝廷的懸賞在先,此處又有北豹泉,不過之所以來此,主要還是降妖除魔。
能遇得龍伯,倒是意外之喜。
倒真應(yīng)了花前輩的那句——
“龍伯性情憨直,易被利用,一般盛世不會出來,只會躲起來,若到亂世,便可見到它們的身影,你若是要去尋,得去亂的地方。”
若要說亂,此時秦州上下,沒有再比西北和東北兩個地方更亂的了。
這位豹王應(yīng)該便是如花前輩所說,知曉龍伯的強(qiáng)大,想著天下將亂,因此處心積慮,收集了一位龍伯,煉成倀鬼,作爲(wèi)大將,想要在慢慢祭煉中使它逐漸變得強(qiáng)大,變成自己的一大助益,沒想到提前遇上了自己。
不過一位龍伯還是不太夠……
這龍伯看起來不會說話,不知能否從它這裡得到更多的信息。
林覺如是思索著時,頭頂忽有火光。
擡頭一看,如同燃燒著火焰一般的雲(yún)層之上,多了一道身披火焰鎧甲的身影。
“敢問神將,可有追上?”
林覺拱手行禮,對這神將還算恭敬。
一是因爲(wèi)這位天火神將願意來此除妖,能做這般事情莫說一位比自己早生幾百上千年的神將,就算是個揹著蒸餅前來送飯的尋常百姓,也值得林覺以及在場的所有人添一分敬意。
當(dāng)然,他也可能是爲(wèi)了香火。
不過還有一個原因——
便是天下咒禁之法,幾乎都是從神靈那裡借取神力,而林覺以前常用的附劍咒,附的是雷火之力,而這雷火之力便來自於雷火雙將,正是意離神君麾下的雷火雙將。他們傳下此咒,助天下百姓驅(qū)邪除妖,已經(jīng)幾百年了。
至於幾百年前……
那時的附劍咒和如今不同,借用的力量可能都不同,面向的神靈自然也不同。
這也是古書上說咒禁之法“咒語常隨時間而變,每朝每代都有不同”的原因,是林覺後來才知道的了。
然而卻聽天上神將回道:
“沒有追上。”
“被它逃了?”
“也不算是!”
“何解?”
林覺擡頭看向神將,皺著眉頭。
“那畜生用的脫身之法非同小可,乃是一門高深的神通專門保命用的。本來它的速度不見得快過本將,奈何此地距離它老巢太近,本將還沒來得及將它打死,便被它逃回了老巢中去。”
神將聲音中也有些理虧:
“不過它已失去肉身。在這方面,它也不如它手下那名木根成精的妖將,即便它有神通,也只能躲回老巢,藉助豹泉靈韻溫養(yǎng)魂魄,不可能那麼快就重塑肉身,重拾道行。而本將已在豹泉四周設(shè)下天羅地網(wǎng),它需藏身豹泉,既不可以輕易離去,本將也不可能輕易放它離去。”
林覺聽完算是聽明白了。
只是有一個問題:
“如今它已是孤家寡人,神將何不直接深入它的老巢,將它當(dāng)場格殺?”
“它的巢穴經(jīng)營多年,可不是輕易能進(jìn)的。”
天上神將的聲音甕聲甕氣。
身後卻傳來一道微弱聲音,爲(wèi)他解釋:
“此地山中多水,豹王所棲之地,更是豹泉源頭,那地方複雜,又被豹王經(jīng)營多年,天火神將擅火,去了那裡十成本領(lǐng)發(fā)揮不了一半。”
是雲(yún)禪法師的聲音,十分虛弱。
似乎在剛纔的戰(zhàn)鬥中,他也受了傷。
不過即便如此微弱的聲音,也被天上的神將所聽到了。
“不必?fù)?dān)心,道長既已將之擊敗,那畜生沒了肉身,只剩魂魄,本將若再不能將它除去,便也無需做這天火大將了!”
天上神將的聲音再度傳來。
而林覺心中想的則不一樣——
“若是那地方於神將不利,我等進(jìn)去將之除掉就是!”
卻不料神將一聽,卻是眉頭一皺:
“不可!”
“爲(wèi)何?”
“不便多言!總之本將自會除它!”
“……”
林覺思索著,隱隱有所猜測。
然而想了想,卻他是誠懇說道:“神將在上,這妖怪害人無數(shù),猖狂至極,本就該死,今日與我激戰(zhàn)一場,這才重傷,棄了肉身遁去,若不趁它最虛弱之時,一鼓作氣,將它格殺,在下心中難安,日不能食,夜不能寐。”
停頓一下:
“何況在下這裡,正有一位昔日大河水神相助。”
衆(zhòng)人聞言,紛紛轉(zhuǎn)頭,看向潘公。
神將聞言,也沉默了。
似是也陷入了思忖。
片刻之後,他纔開口:
“可你我不同,那地方被它經(jīng)營多年,既有對付本將的東西,也有對付你的東西,就算你進(jìn)去,再帶上這些人,也不是那麼好擊破的。”
“那便請神將助我了!”
“哼!好!既然你都不怕,也不聽勸,本將又有什麼好顧慮的呢?”天火神將在雲(yún)端上說道,“本將在此陪你半年又如何?”
“半年?”
林覺皺起了眉。
看來這位神將已經(jīng)認(rèn)定,這將是一場持久戰(zhàn)。
“在下法力將盡,容我休息一夜。”
“不急一時,幾夜也可。”
天火神將說完這句,便離去了。
只可見到一位紅甲神將和衆(zhòng)多天兵逐漸升高,消失不見,天上雲(yún)層的火焰似乎也在熄滅,如同燃盡了的柴禾一樣,從火紅變成橙黃淺黃,又慢慢燒得只剩下灰黑色的灰燼,直到黑暗下來。
地上只剩下一盞燈火,便是萬新榮手中提著的燈籠法杖。
不過頭頂?shù)臑蹼?yún)卻在漸漸移開。
月光灑了下來,清冷如霜,四面的羣山在月光下被勾勒出輪廓。
此時的夜與夜景都如此安靜,讓人難以想象,就在兩個時辰之內(nèi),這裡才發(fā)生了一場激烈的人間、神靈與妖王的戰(zhàn)爭。
“諸位好漢,若是覺得累了疲了,身上受了難解的傷,不願再戰(zhàn),便可拿著你們剛從這些妖怪身上取來的皮角鱗片離去,在市上當(dāng)做稀奇物件也能換不小的一筆錢,賣給達(dá)官貴人與有錢的僧道更劃得來。”
林覺在黑暗中朝四周說道:
“若想隨我、隨羅公再去那妖怪的老巢,除去那妖王,在下便感激不盡。別的不說,在下知曉,那豹王每次劫掠,除了劫人,也劫了不少金銀珠寶,若是能夠找到,屆時還請諸位塞滿衣襟褲腿!”
“真人看輕我們了!”
“那便隨真人同去!”
“有林真人在!我們怕甚?”
衆(zhòng)多武人一聲起鬨,笑著答應(yīng)。
林覺又問聚仙府的奇人異士。
那些以前就在此處對付豹王的奇人異士自不必多說,定是要去的,而此次跟隨林覺而來的奇人異士雖然心有懼怕,卻也見過了林覺對付妖將獨鬥妖王時展現(xiàn)出來的本領(lǐng),大多也都答應(yīng)下來。
林覺便又看向真鑑宮的道長們。
“道友,進(jìn)展頗大。”
江道長提著劍,只如此對他說。
別的話便不必多說了——
相比起來,降妖除魔,更該是他們這些享人間香火、受百姓供養(yǎng)的符籙派道人的責(zé)任,除掉此處妖王,也對他們利益更大,林覺與天下衆(zhòng)多武人道人奇人異士尚且願意在此除妖,他們豈有離去的道理?
“點燈……”
有人低聲念起咒語,山坑中再度燃起一盞盞燈火。
不過此時的山坑已經(jīng)黑暗下來。
營帳幾乎已經(jīng)倒塌完了,黑燈瞎火,懶得再搭,林覺便盤坐在營地正中休息。
狐貍跑了回來變小趴在他的身旁。
“有受傷嗎?”
林覺一邊摸著狐貍身上的毛,一邊問道。
“嚶嗚!”
“原來你是個鸚鵡啊。”
“嗚?”
“學(xué)了什麼?”
“嚶!”
“聰明……”
一人一狐小聲交談,卻是別人聽不懂的。
江道長就盤坐在他們身邊不遠(yuǎn),懷中抱著一把拂塵,閉目養(yǎng)神。
……
次日清早。
有武人去山中尋了枯枝幹木過來,堆積成柴,衆(zhòng)多奇人異士一齊出力,有力氣的出力氣,有法術(shù)的施法術(shù),將滿地妖怪屍體都搬到一處,但凡是妖將妖王的屍身,多被大卸八塊。
而有用的東西已經(jīng)被衆(zhòng)人挑選收撿過了一遍,算是物盡其用。
隨即安公一口烈火,便燃燒起來。
衆(zhòng)人看著火焰越燒越烈,這才收拾營帳物資,轉(zhuǎn)身離開此處。
開始往豹林深處而去。
一路沿著小溪而行,只覺它真如玉帶,經(jīng)過幾個湖泊,顏色都不一樣,如同不同的寶石鑲嵌在秋色斑駁的山林裡,直至前方起了氤氳,山中的靈韻變得濃厚而玄妙,又夾雜著越來越重的妖氣。
林覺低頭看著路邊的溪泉,身周越來越重的靈韻正來自其中,而妖氣則到處都是,心中當(dāng)即知曉,快到豹泉了。
也就是豹王的老巢。
不過這時的地理也變得複雜。
地上多石山石窟與石洞,四通八達(dá),溪泉便從中穿過,形成水網(wǎng)一樣,處處冒著氤氳水汽。
四周地面也因常年浸泡,成了沼澤一樣。
不知是在多年前,這裡沒鬧妖怪之前,人們會通過坐船來到這裡,還是這裡的妖怪會通過船隻進(jìn)出,沼澤上竟然放著有小船。
林覺聽見身後有人念道:
“澤浮舟,川水溢,臣盛君衰,百川沸騰,山冢卒崩,高岸爲(wèi)谷,深谷爲(wèi)陵,小人握命,君子陵遲,白黑不別,大亂之徵也。”
大概意思是,沼澤上浮起船隻,河水漲溢,是臣盛君衰的徵兆,江河沸騰,山峰倒塌亂石崩,高山變成深谷,深谷變成山林,預(yù)示著小人得志,君子一天一天困厄,這叫黑白不辨,是大亂的徵兆。
而很快他們就警惕了起來——
一旦進(jìn)入豹王老巢,豹泉所在之處,居然處處都是雕像。
路過森林,無論活的大樹,死的樹樁,都被雕成了木雕。路過石頭,大大小小,小到半人高,大到兩三丈高甚至四五丈高,全是石雕。甚至溪泉中都浸泡著木雕石雕,沙子中都隱隱透出面容。
更有不知多少銅鐵雕像屹立遠(yuǎn)方。
雖然都站著不動,卻也讓人頭皮發(fā)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