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秋濃。
夏夢從宿舍出來,沿行的小徑皆是枯黃的落葉,踩在上面簌簌的聲音像極了落葉的最後一聲嘆息。午後的光束透出樹葉的罅隙,筆直的照射下來。那紋理分明的脈葉如舊時光的掌紋,留存著關於流光夏日的記憶。
當暮色四合。她獨自一個人迎著風眺望平靜的海面。落日的餘暉灑落下金色的碎影,鹹澀的海風吹起她的圍巾,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黃昏下的白沙灘,散落的珠貝也忘了歸家,飛鳥掠過淺海岸,延長的海岸線上與天邊的浮雲融爲一體,就像本不相及的兩條線短暫的執手後又再度離索,讓人如何不恨這人間匆匆。
身後嫺靜的步子漸行漸近。姚佳輕輕的在夏夢身旁的巖石坐下。
夏夢側過頭,眉目安然:“不是講去鎮上取生活和學習用品麼?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姚佳聳聳肩:“剛到就碰上李鋒和黎昊庭了,有兩個苦力幫忙就是快。”
夏夢打趣挑眉,語調上揚:“真看不出來他們倒都對你癡心一片啊,都追到這裡來了。誒,師姐,你告訴我你最喜歡他倆哪一個?”
姚佳臉頰微紅,沒好氣翻了翻白眼,卻小聲喃喃道:“其實我也不清楚……”
“那更好辦了。”夏夢笑著眨眨眼,“一三五李鋒,二四六黎昊庭,週日嘛,美人,你就歸我了。”
“嘴裡每一句正經的。”姚佳拉她起身,“走啦,有時間八卦還不如陪我回去吃飯。”
一路嘻嘻哈哈的回到學校,任夏夢如何嚴刑撓癢,姚佳擺明就不送夠,她只好無趣的轉移話題。現在夏夢在廣西省一個小山村裡,這裡有著螢星的支教試點。她和姚佳分別擔任整個學校的教學任務,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收到一些捐贈的物品,單羽也會定期與她聯絡,把需要的東西通通郵寄來。
在這裡,夏夢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渀若是以爲看盡千帆的老人,任何風雲波詭也打擾不到她半分。雖然條件很艱苦,但內心富足。
回到屋裡,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夏夢探眼一瞧,果真是色香味俱全吶。所以說,適當的讓姚佳的兩位護花使者來借住幾天還是很有好處的。
四個人圍坐一桌,彼此都熟稔,也不客氣,各自動筷。日子相處久了,夏夢或多或少了解李鋒和黎昊庭的脾性,前者大而化之,磊落爽朗,後者沉默寡語,典型的只做不說悶騷型。
席間只聽李鋒妙語連珠的講一些在別的學校發生的趣事,連姚佳這種笑點奇高的人也被逗得微展笑顏。黎昊庭在一旁輕哼了一聲,夾了一塊魚肉放在姚佳的碗裡。李鋒不甘示弱的揚眉,也夾了更大的一塊雞翅堆在她碗裡。兩人一來一往,一起一落,看的應接不暇,不過短短幾十秒,姚佳碗裡已經堆積如小山。
“喂!等一下!”任夏夢再怎麼喊,也只好眼睜睜看著最後一筷空心菜消失了,她無語凝咽的垂眸,狠狠的咬了一大口白米飯。都怪她無人問津啊,果真太傷自尊了……
吃過飯後已是月上中天。夏夢和姚佳半折小凳子在榕樹下賞月。李鋒風風火火的跑來,雀躍的說:“今天郵寄來的包裹裝的是三年級和四年級的書,還有很多過冬的衣物。最重要的是,有三封鼓勵信。”
姚佳問道:“還是那個匿名的好心人?”
李鋒擦了擦額頭的汗,點了點頭,把手裡的信遞給她,就又去整理東西了。
姚佳拆開,翻了翻,開心的說:“一直以來我們都不知道那個好心人是誰,或許可以從這些信裡找到一些線索。”她一目十行粗略看完,最後失望的嘆了一口氣,“除了鼓勵孩子們努力用功之外別無其他。這年頭居然還有人做好事不留名的。”
夏夢脣角窩出一個淺淺的坑:“給我看看吧。”她接過後垂頭看著手中粗糙的紙張,忽然輕輕一怔——她突然想起最初螢星與華盛的合作案。按理來說,華盛那麼高的知名度實在不必再借助慈善活動來提高企業形象,以及西北的建築案發生後,他力排衆議不計損失將所有工程重建……而今回想起來,他是不是就是一直匿名幫助這裡的人?他曾看過陸溋生的日記,調查過他所有的資料,所以,是不是也和她一樣,在蘀陸溋生完成他曾經的心願。
夏夢長久凝視那熟悉飛揚的字跡,驀地一腔熱流從喉口涌過。
姚佳瞅著她專注發呆的模樣,試問道:“怎麼了?你發現什麼了麼?”
夏夢咬了咬下脣,將心底呼之欲出的答案強壓下,牽強的笑笑。
姚佳嘆了一口氣,對於她的怔神隱隱有些瞭然:“夏夢,雖然我不知道你之前逃婚是爲了什麼,可是我看得出葉謙對你的感情,你不知道那天他整個人都……”見到夏夢一剎那蒼白的臉色,終究有些不忍,“就算不提你們的感情,那你真的可以完全棄伯父伯母於不顧了麼?我知道,他們肯定都很想你。”
夏夢很想扯出一絲笑,卻無力揚起,只好左顧言他:“你就這麼想趕我走啊?”
姚佳連嘆息都沒了:“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已是。我一直記得你最初跟我說,很信奉金錢的力量,可你如今跑到這教書,除了逃避還能是什麼理由。”
夏夢沉默的垂下眼,半晌才問:“那麼師姐,你呢?你是爲了什麼留下的?”她半遲疑的開口,“阿生?”
姚佳好笑的搖搖頭,正色道:“夏夢,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如你,執著到如今。更何況,我和陸師兄連過去都沒有。那時稚澀的感情其實就是源於一種純粹的欣賞,早就隨著時日風化。我留在這裡,是真的愛這份工作,愛這些孩子。”那平靜的語調下隱伏的熱情與衝動,即使時隔多年,夏夢再次聽到,還是免不了一動。
姚佳自嘲的笑了笑,平凡的側臉在月光下竟分外動人,突然有了一吐爲快的衝動:“其實我們都是旁觀者清。我身上又何嘗不是欠了一堆爛帳。他們對我好我都知道,甚至爲了我這種旁人都不能理解的追求甘願在這裡吃苦。我是甘之如飴,他們是隻是爲我。”
夏夢不知道這種三角關係於他們彼此而言是種煎熬,還是真正挑明後纔是另一種煉獄。可是她無法阻止姚佳真正的心意。
她說:“我對不起他們,我欠了太多賬,這些年我躲他們躲的很辛苦,可是又忍不住想要看到昊庭……我怕他看出來,然後拉上李鋒,最後才造成現在的局面。”
一片陰影輕輕掠過眼角,夏夢擡眼看向姚佳的背後,黎昊庭靜靜的站在離她們三四遠的距離,眸色如墨,閃著複雜的情緒,卻有那麼一瞬一盛,閃耀如星。
而更遠的……
在黎昊庭身後似乎是李鋒的身影。夜色將他身上乾淨如朝陽般的氣息盡數抽去,染上了夜霧的薄涼。然後他慢慢的轉身,如來時,無聲無息的消失在夜霧中。
黎昊庭上前,沉默的伸出手臂,將失神的姚佳擁進自己的懷裡,地面上兩個人的影子悄悄的重疊在一起,恍若一個。
夏夢無聲一笑,輕輕的站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