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碼頭,水運通達(dá),船舶交匯。
黃昏時分,又有一艘裝載著煤炭的巨型貨輪鳴著笛進(jìn)港。
經(jīng)過一天勞作,已經(jīng)極度勞累裝卸工人,此時正三三兩兩的坐在地上休息。
裝卸煤灰的工作很累,但是如果這一天進(jìn)港的煤船少,他們就能多休息一會兒。
像今天這樣,連續(xù)下了四船的情況,雖然不多,卻偶爾會碰見。
很多工人都已經(jīng)精疲力竭了,一聽到煤車鳴笛進(jìn)港就有些發(fā)憷、心跳加速。可船靠岸了,就必須得卸貨。
他們所從事這家運輸公司老板是個摳門又小氣的家伙,和書上那多點了一根燈草都閉不上眼咽不了氣的家伙差不多。
聽說別家早已經(jīng)淘汰了全靠人工搬運,在作業(yè)區(qū)安上了裝煤機,裝船的時候只需要工人把煤放到傳送帶上,傳送帶就能把煤炭從碼頭上直接輸送到船上。
卸煤也一樣,只是傳送帶換了個方向。
像他們這樣還靠人力裝煤,兩人一組,一根扁擔(dān)一個大筐兩把鐵锨,到煤垛上鋤煤,鋤滿了筐再抬到船上的真心就別無分號,獨自一家了。
他們每天這樣鋤了抬,抬了鋤,自抬自裝,在碼頭上往來運煤。
滿滿一大筐煤,將扁擔(dān)壓得彎彎的,扁擔(dān)架在工人的肩膀上,手鋤肩扛,一班下來要往返幾千次。
幾天下來,工人們滿手水皰,肩膀都被扁擔(dān)磨破了,肉破了好,好了又破,都結(jié)著痂,稍一碰觸腫痛難忍,但是大家咬著牙干,誰也沒說過一句泄氣話,一天吃五頓飯頂著。
這次靠岸的船,是一艘載重近萬噸的煤炭船,全部靠人力抬送,一條船要工人們加班加點的干足十幾個鐘頭才能下得完貨。
寧墨站在碼頭的一棟小二樓里,憐憫地看著下面這些咬牙拿起扁擔(dān)筐和鐵揪的工人們,心里說不出來的難受。
孔憶青看他一臉不忍,臉上突地浮出一抹復(fù)雜難明的淡笑。
有什么不忍的?
想要活下去,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我們的船會在明天中午十二點半進(jìn)港,希望這些工人能在明天十二點半之前卸完這船貨。不然,我們出發(fā)的時間又得延誤了。”
聽著孔憶青輕描淡寫的話,寧墨心中第一次升起了后悔,或許他選擇跟著孔憶青去國外,不是一個好想法。
哪怕尋一個偏僻無人知的地方了此殘生,可能也比這樣去往異國他鄉(xiāng),和這樣沒有惻隱之心的姑婆天天相對的好。
同時,他又覺得有些奇怪。
那個每年會給他寫很多封信,寄很多禮物,給很多零花錢的的姑婆,為什么見了面卻是這樣的不一樣?
這樣的姑婆,怎么會寫得出那些溫情脈脈的信?
那些信讓人一眼看到就能生出一種溫暖,如沐春風(fēng)和感覺。
信里的那個姑婆,和眼前相處了幾天的姑婆,甚至是在京城家人面前時的姑婆,都是不同的。
一個人,怎么會有這么多種樣貌?
到底哪一種又才是真正的她呢?
這棟小二樓也是屬于孔憶青的產(chǎn)業(yè),這些年,她雖然在外頭,但家里的這些產(chǎn)業(yè)卻也沒丟,一直保留著。
孔憶青睡著之后,寧墨悄悄地掩上門下了樓,信步走到了碼頭上,站在那些忙碌的工人中間。
離得更近,也看得更清楚,好些工人的肩膀上都有著一層厚厚的老繭皮,可就算是這樣挑習(xí)慣了的熟手工,此時肩膀上也隱隱破皮在滲血了。
寧墨嘆了口氣,突然轉(zhuǎn)身走向一邊的倉庫區(qū)。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他找了幾個人,拖了幾板車金屬板材又重新回來了。
樹桿,裝上滑輪,卷揚機,再把扒桿固定在了碼頭上。
來往的工人挑著擔(dān)子來來去去,偶爾會好奇地瞅上那么幾眼。
這年輕人在這里弄的是個啥玩意兒?
等到寧墨讓人把半個胳膊粗的繩子一圈一圈繞到了滑輪上,又親自示范了一遍,僅靠一人站在扒桿那邊的不停卷繩子,就把好幾百斤重的東西吊了起來時,所有的工人都驚呆了。
寧墨反復(fù)試驗了好幾次,確定這東西好使之后,這才讓那些工人去找個能裝很多很多貨的容器。
工人們奔走相告,不一會兒就找來了一塊幾十米長,十來米寬的加厚帆步。
十來個工人拉著布上了船,大家齊齊揮動鐵揪,把煤炭一鍬一揪地往布上堆,剛開始,他們都還有些謹(jǐn)慎,只往這上面堆了五六百斤煤,然后把布邊角拉扯起來,用鋼絲纏繞封口,然后掛到了寧墨拋過來的繩上系緊。
寧墨喊了聲:“拉!”
坐在扒桿下的瘦小子就干勁十足地把繩子一圈一圈往卷揚機上纏,隨著繩子拉緊,滑輪啟動,船上的這五百多斤煤灰就被吊了起來,輕而易舉的到了碼頭上。
寧墨讓三個人把扒桿轉(zhuǎn)了個方向,守著卷揚機的瘦小子又開始慢慢地把纏緊的繩松開,等到布包著了地,有人拿鉗子扭開封口的鋼線,幾十個工人一擁而上,扯住布的一頭用力一提一掀,煤炭就慢慢地落到了下貨區(qū)。
看到這東西這么好使,工人們高興極了,第二次就開始加碼,最后經(jīng)過幾輪試驗,得出這布最大的承重是一千斤,也就是一噸。
這艘船上有近萬噸炭,如果按照以往靠人力,一人最多挑一百五十斤,從船上走下來,經(jīng)碼頭,再到下貨區(qū)倒出來,一趟要花十五分鐘。
他們一共有五百個工人,想下完這萬噸,得下到明天,還得要是一口氣不帶喘的情況下才能辦得到。
現(xiàn)在有了這玩意兒,他們只需要三四個小時,就能把這船炭下完。
而且,會比之前人工挑輕松得多。
工人們現(xiàn)在看寧墨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個神。
寧墨都被他們看得不好意思了。
工人們還提議,湊錢把做這吊機的材料錢弄出來,寧墨擺擺手謝絕了。
他的初衷,本來就是想幫他們一把。
他幫了他們,心中那種滿足的安寧感,遠(yuǎn)遠(yuǎn)勝過金錢的意義。
臨走的時候,他還告訴工人們,“如果有人問起,就說這東西是我無償贈送給你們使用的,除了工人用之外,不得拆去其他地方用。要是有人問我是誰?就說我是這個碼頭的東家。”
直到寧墨走出老遠(yuǎn),那些工人們還在朝著他揮手,大聲說著感謝的話。
“好人長命百歲!”
“好人一生平安!”
寧墨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長命百歲么?可能辦不到了。此去遠(yuǎn)渡重洋,說不定這片海洋,就是他最后的歸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