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琨回到晚池園已過亥時,院中一片寂靜,不時有蟲鳥輕鳴。
新婚夜的紅燭燃了一宿,兩柄青銅燈座圍了一圈瀝落的蠟油,帶著喜慶。掌了燈,室內亮如白晝。
見陸琨眉宇間有些困乏,林蕭幫他換下外衣,連忙吩咐清雨去傳膳過來。
“夫君累了,早點吃了早點安歇。”
不想陸琨來了雅興,“不急,去把我珍藏的女兒紅拿來,我要和囡囡共飲。”
“好,那我就陪叔叔飲一杯。”
林蕭俏皮一笑,吩咐清雨直接將膳食擺在外屋堂廳,順道將除下的外衫收進衣櫥。
衣櫥另一扇隔間里整齊疊放著一沓大紅色的里衣,全是陸琨的。
上回來,她見他穿過一次,當時覺得驚奇,不想他的里衣居然全是大紅色。
“叔叔,旁人的里衣都是白色,你偏要穿紅色,是有什么講究?”
“紅色納福。”陸琨淡定道:“原本我是不信的,不過自從聽了茅山道士的話改穿紅衣九個月,就等來了你,現在我信了。”
“……”
居然還有這等因果?林蕭眨眨眼,其實她更信紅色辟邪。
畢竟陸琨手上沾染血跡太多,晚上睡覺起碼能圖個心安。
“你和我講講你的過去唄?”
“好。”
陸琨溫柔牽著她的手,兩人并排坐在堂廳的貴妃軟塌上。
前方桌案旁立著兩盞三彩立式銅座宮燈,外面加了罩子,屋內的光線明亮帶了一絲暖黃,在靜謐的夜中很溫馨。
林蕭已經用過晚膳,這會兒純粹是為了陪陸琨。
女兒紅的酒香在空氣中彌漫,兩人手拉手坐著,目光繾綣聲音纏綿,如同夜色流光中涌動的琴弦,每個字都落在心坎上,敲出一串動聽的音符。
陸琨聊起小時候發生的趣事,還聊起當年和林家的糾葛,林蕭聽得津津有味。
但當他說起外出為圣上辦事時遇到的種種,她立刻碎碎念:“夫君,你一定注意安全,記得把生命放在第一位呀。”
飲過酒之后的陸琨雙頰微微泛著粉紅,摸摸她頭頂的秀發,一臉寵溺:“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沒變。”
林蕭一雙眼睛立刻瞪得溜圓:“你見過我小時候?”
“嗯。那年你五歲,上元節那日岳母大人帶著你和你表姐去逛花市,路過一個花燈攤子,你們兩個停下腳步不走,岳母大人只好讓你們各自挑選一個花燈。當時你表姐選了只最大最精美的孔雀花燈,而你選了最簡單的荷花燈。岳母大人很驚奇問你為什么要選這個,你說你表姐那只孔雀花燈木棍太多、用紙太多,而且里面的蠟燭又長,升在半空一時半會兒不能熄滅容易引發危險。而這只荷花燈制作簡單,燈芯也短,放花燈只是為了祈福,足夠了,生命第一,別人的命也是命。”
林蕭對這件事還有印象,笑著接口:“是有這么回事。當時覺得若是花燈燃燒不盡,很容易落到農民伯伯屋頂或者柴草堆里引發火災。所以才特意選了個簡單的。可楚芊芊執意要選漂亮的,我娘便隨了我們去。”
“你那會兒在哪兒呢?我怎么沒記得看見你?”
“我就在你身旁兩丈遠的隔壁攤子上,那時的你已經長得白白嫩嫩誘人可口,自然吸引了叔叔的目光。”
“好哇,叔叔居然偷窺。”
陸琨沒否認,“從那時起,每年你去逛花市我都會暗中跟著,年年有驚喜。直到今年,叔叔的心碎了個徹底,卻不料天無絕人之路。”
“……”
林蕭笑著拍拍他的手,將他的腦袋扳過來,從他額頭落下一吻。
目光往下,是他俊美的面孔,和薄唇上沾著的些許瑩瑩酒汁,帶著淡淡清香,想讓人一親芳澤。
林蕭嘟著唇盯著這抹瑩潤:“那我娘送了畫像過來,你為何要拒絕?”
“我當時根本不知,等我知道后畫像已經物歸原主。”
“……”
林蕭窘。
原來如此。還有在茶樓門口碰上那回,她以為他在笑話她,也是錯的。
原來一切只是自己的臆想。
瞧瞧自己這豬腦子,心心念念一輩子生命第一,居然還能中了圈套讓自己死過一回,也是沒誰了。
眼光中多了一抹流火紛飛的煙火,她斜眼睨他:“那你為什么不早去我家提親?”
這樣,她就不會對陸明軒有想法了不是?不會再做那么多蠢事!
陸琨委屈巴巴望著她:“我怕被岳父大人提刀趕出來。”
“……真是個笨叔叔!”
林蕭又氣又笑,嘟起小嘴沖著那抹瑩潤狠狠親了下去,“這是對你的懲罰,誰叫你這么笨!”
長夜漫漫紅燭繾綣,毫不意外,隔日一早兩人又起晚了。
還是有人在屋外匆匆敲門,林蕭才被驚喜。
抬頭望望天已大亮,想從被窩里爬起來,不想卻被陸琨又拽了回去,兩人倒在一起,腦袋碰腦袋。
接著她被一條結實的手臂緊緊攬著,想動都動不了。
林蕭睜眼望著他眼簾上覆蓋的兩排小刷子,輕輕吹了口氣:“叔叔該起床了。”
陸琨將她的腦袋壓進懷中,嘟囔著:“不起,再陪我躺會兒。”
“……”
阿遠在門外敲了幾下,見里面沒什么反應,硬著頭皮道:“三爺,出事了。”
陸琨這才極不情愿睜開雙眼,懶懶問道:“發生了何事?”
“沈鶯鶯死了。”
林蕭心思一凜,沈鶯鶯不就是萬春樓的花魁嗎?上次見她還好好的,怎能突然死了?
陸琨睡意全無,親親林蕭的臉接著從床上坐起,披衣下地。
屋門打開,阿遠站在門外小聲道:“沈鶯鶯失蹤前去的最后一個地方就是李府,官府的人去李府找過,并沒找到人。昨晚我們的人也偷著翻墻進去找過,同樣一無所獲。然而就在今早,經常往李府送豬肉的樊大同在后院偏僻角落發現了沈鶯鶯的尸體,據說死狀殘忍,樊大同看了一眼受到驚嚇,講不出話來,看見人就渾身發抖。屬下已經派人將他保護起來。”
陸琨麻利將外衣的腰封整理好,淡淡道:“我先去看看樊大同。”
“是。”
林蕭已從床上起身,穿戴整齊走出來:“夫君既然要出門,我讓人快點擺膳,你吃完再去。”她還記著昨日陸琨差點沒吃上早膳。
陸琨同意了:“好。”
兩人各自洗漱完,便一起去到偏廳用膳。
飯桌上,陸琨簡單提起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林蕭方知一二。
原來前日是李老夫人壽辰,李太師請了沈鶯鶯去府中唱戲給老太太聽。
但到了傍晚,沈鶯鶯并沒有回到萬春樓,就連接送她的小廝也不得所蹤。老鴇派人尋找,一夜無果,第二日便去官府報了案。官府的人又找了一天也沒有找到,今早卻被樊大同無意看到了。
林蕭見過沈鶯鶯一面,唏噓的同時也疑問重重。
“上回我就發現李太師和沈鶯鶯的丫鬟不正常。沈鶯鶯死了,那那個小廝去哪了?”
“還有樊大同一個送肉的屠戶為何會去李府僻靜角落?這都一整天過去,旁人怎么就沒發現?”
陸琨笑了笑,盯著她認真的小臉:“是誰說林妲己一無是處?耳觀鼻鼻觀心,比起旁人簡直強太多。”
“那是,本郡主才貌雙全,外面都是道聽途說。”
“嗯,的確是這樣。”陸琨居然認真點了頭。
下午院里來了兩位面相滄桑的中年男人,手里拿著圖紙,說是陸三爺招來修庫房的工匠頭目。
這會兒提前過來是先規劃一下,早些安排。
林蕭派了景春交涉,還把綠竹留下去溝通細節,自己則帶著清雨去往明月閣。
雖然不用每天去給陸老夫人請安,但關系還是要處好,畢竟陸老夫人現在成了她的婆婆。
主仆二人出了晚池園,一陣寒風吹過,清雨連忙去幫林蕭拽披風領口,卻被林蕭制止。
“我自己來,你拿著瓶子不方便。”
“那夫人你把系帶系緊些,寒風就不容易灌進脖子里,暖和很多。”
“知道啦。”
這會兒清雨手里拿著一只小巧的葫蘆狀白瓷瓶,用一方錦帕包著,走得小心翼翼。
這是林蕭去宮里給皇太后請安時,皇太后給的賞賜。
瓷瓶里裝著玉露不老霜,據說是很久前一位鶴發童顏的老者云游四海路過皇宮,和常貴妃有眼緣,老者便將身邊數瓶珍藏贈與常貴妃。
那時皇太后還是秦昭儀,同常貴妃同在鳳翎宮居住,常貴妃乃一宮之主。
后來,某日秦昭儀給常貴妃請安時被宮女絆倒,當時不知腹中已有皇子,這一摔直接導致落胎。
先帝很生氣后果很嚴重,那名宮女當場杖斃,常貴妃被罰搬去冷宮閉門思過一個月。
可常貴妃一入冷宮便沒再活著出來,直到病死,秦昭儀升成秦貴妃,又熬成現在的皇太后。
后宮恩怨一向諸多,誰笑到最后就是贏家,不管皇太后以前如何,現在卻成了后宮最尊貴的女人。
早先常貴妃手里那幾瓶玉露不老霜自然而然落到皇太后手中。
這玉露不老霜非常神奇,用一瓶可保五年容顏不老。
皇太后現在五十多歲,表面看起來只有三十出頭的年紀。據說她已經用了四瓶,所以一直年輕貌美。
后宮嬪妃各個都想分到她手里剩余的玉露不老霜,哪怕一瓶也可,所以拼著命往皇太后跟前湊,皇太后在后宮威望很高。
說起這玉露不老霜,讓清雨非常不解:“夫人,這么珍貴的玉露霜您不自己留著嘛?送人多心疼呀。一共才三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