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泰的墳墓,找到了。
黃公平松了一口氣,他的父母,也是可以安息了。
拜祭了父母,告知了這件事,黃公平和妻子,在村子里,住了不久,便又回到了華京市。
后來,兒子長大了,成人了,找到了工作,娶妻生子,還搬到了另一個城市,因為他們的工作在那里,獨留下黃公平夫妻兩人,住在華京市。
他們也想搬過去,和兒子住在一起,但是兩人都很清楚,兒子長大了,該有自己的生活了,雛鷹終有展翅翱翔天際,離開鷹巢的一天,父母還是不要去摻和了。
再后來,老村長大限到了,逝去了。
黃公平和妻子,回到了村子里,見了老人最后一面,參加了他的葬禮。
老村長的墳,按照他的遺愿,緊挨著黃父黃母,似乎死了也要做親家。
多了一個新墳。
而這時,村子里也大變樣了,很多老人,都是在無聲無息中逝去,一個個新的生命,重新出現,這一切,都在輪回。
村子里,很多熟悉的人影,都消失了,不見了,換來的,都是陌生的面孔,而且都更加青春,更加活潑。
曾經幫助黃公平資助他上完了初中,讓他衣食無憂的叔叔伯伯阿姨嬸嬸們,都走了,而那些還住在村子里昔日的玩伴,也都已經垂垂老矣,相見,唯有大笑和惆悵。
“公平,還記得嗎,當初你剛來村子的時候,連話都不敢和我們說,總是一個人,要不是我們這些人拉著你,你都不會出來玩,當時的你,可真是文靜啊。”
“是啊,公平當時長得就像個娘們,還擺弄一些藥材,時常坐在屋頂上發呆。”
“沒想到一晃,我們都老了,猴子也在去年就過世了。”
…………
老人們盡是惆悵,說著說著,陷入了追憶中,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還記得,當年我們一群人,圍在你家里過年,那是當時最熱鬧的一年了。”
“我們都老了!”
“說不定,你下次來的時候,我們這些老骨頭,你就再也見不到了。”
時間的年輪,就是這樣,永不停止,一代代重復。
因為熟悉的人,都已經走了,再加上黃公平夫妻兩人,也老了,走不動了,也就很少回到村子里了,從年輕時的一年一次,兩年一次,到現在的五年一次,甚至,再也不去了。
這,可以說是一種忘記,一種遺忘。
而黃公平,從小時候開始,便學習醫術,辨認藥草,所以,當了一輩子的醫生,在從帶著妻子,第一次出家門,到華京市中央醫院,找到了工作之后,他就再也沒有換過工作,即使帶著妻子,尋找爺爺的尸骨時,也只是請長假,沒有辭職。
他的醫生職業,是繼承了爺爺王公泰這個老中醫的,也將繼承一輩子。
他的家人,都知道,他一生堅持,救人治病,從不受賄,也從不收小費,很多病人治病前以及治病后,塞給他的錢和禮物,他都不要,全部退回,關于這一點,很多人很不解,不知道原因,有的,甚至覺得他頑固不化,太老實了。
其實,這是他在替爺爺,替自己的父母,更是在替自己還債。
當年,爺爺為了救他,為了買靈芝、人參等珍稀藥材,而貪墨醫院的財產,從而也導致了他后面背著罵名,被槍決,死了也不得安寧。
說真的,爺爺王公泰正是為了他才死的那么慘的,而他卻不能幫爺爺正名,所以,他要做點什么,來回報這個社會,也為自己贖罪。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是最大的好事,而救助那些沒錢沒勢的人,幫助那些看不起病的人,則更是一件好事,所以,他即使已經很老了,想退休了,想休息一下了,但聽到了錢壕的提議,還是果斷答應,主管了那扶貧基金。
不是為了貪墨,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心安,為了回報。
他是一個醫生,一個主治醫生,在華京市中央醫院有著很大名聲的著名醫生,可是賺的錢,加上兒子兒媳賺的錢,還供不起一個孫女,可見他的廉潔,他的堅持。
他的一生,堅持了很多。
而時間還在流逝。
又過了十幾年,黃公平的妻子,也是撐不住了,春天剛過,萬物才剛剛復蘇,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在行進,而她卻倒在了床榻上。
當年,因為一句話,一句‘肯定會的’,她足足等了五年,無怨無悔,在黃公平回來后,兩人對望一眼,沒有說什么甜言蜜語,沒有海誓山盟,便走在了一起。
他們成了夫妻,成了一生的良人,其中,有著糾紛,有過吵鬧,有過紛雜,但他們終究走了下來,如今,已經走過了四十個年頭。
他們唯一的兒子,早就長大了,娶妻生子了,他們不用擔心了,可以踏實的走了。
和之前一樣,黃公平的妻子還是很少說話,她只是拉著丈夫的手,淡淡的說了一句‘我走了’。
“你在下面等我。”黃公平說道。
此刻,他的眸子中沒有了淚水,但卻充滿了傷感和柔情,依稀間,他從妻子那蒼老的眉宇中,看到了四十五年前,自己離開村子時,那個年輕女孩的樣子。
“嗯。”他的妻子,沒有多問,沒有問要等多久,也沒有遲疑,淡淡的合上眼,就離開了人世。
當天,黃公平沉默了很久。
后來,妻子被火葬了,骨灰埋進了墳墓了,他在妻子的墳前,坐了很久,卻沒有說話,就靜靜的坐在那。
時光如梭,太快了。
他從‘小公平’,到‘公平’,到‘黃公平’,再到黃老。
他從嬰兒,到小孩,再到青少年,到中年,再到老人。
他從有家人,到只剩下自己一個孤苦伶仃,再到重新有了一個家,最后到這位陪伴了自己四十年的老伴離世。
他老了。
已經走過了大半的人生。
也將逝去。
隨即,這一切,都結束了,夢終結了,而錢壕也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