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你待我真好
未名彎著腰,竭力睜大眼睛,可地面仿佛在搖晃,耳邊蒼蒼焦急的呼喊仿佛十分幽遠(yuǎn)。他心口仿佛堵著一團(tuán)棉花,喘氣喘不過來,說話也說不出口,一種巨大的痛楚和乏力在四肢游走。
不行啊,還不到時候。
不知過了多久,他微微起身,朦朧的視線里一張?bào)@慌失措的清麗面容漸漸清晰。
“你,你沒事?”她似是不敢相信地問道,牢牢地盯著他。
未名便知道自己的臉色不是那么嚇人,展開微笑:“我能有什么事?莫非你以為憑你的小拳頭就能砸傷我?”
“你……”蒼蒼蓄在眼眶里的淚水驀地流下來,狠狠捶他的腿,“嚇?biāo)牢伊耍∧悴恢烙卸嗫膳隆!彼翢o形象地蹲在地上,哇地哭起來。
剛才叫未名他沒反應(yīng),想碰他又被什么看不見的東西阻擋住一般的感覺真是把她嚇壞了……
“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一大幫人聽到聲音趕來,蒼蒼像被人掐住脖子一樣立即停止了哭泣,不過還哽咽著,拿手擋著臉狠狠瞪未名一眼,跳起來跑進(jìn)了自己的屋子。
“怎么回事啊?蒼蒼怎么了?”連姨也嚇壞了,手上還拿著一件沒折好的衣服,白著臉緊聲問未名。
未名一臉尷尬:“我,我們開了一個玩笑。”
“什么玩笑能把蒼蒼弄哭啊。”連姨明顯不信,叫著向蒼蒼追去。
剩下的人也滿腹疑惑,閑雜人等都自覺地散了,麻葉桑瓜互相看看目光里透著詭異,莫非,師兄調(diào)戲人家女孩子,所以把人弄哭了……
只有青稞隱約猜到發(fā)生什么。沒好氣地把兩人給趕走,低聲問未名:“怎么回事?”
“突然之間氣息不順。”未名掩唇咳了兩聲,聲音喑啞,臉色也變得很是難看,“現(xiàn)在好多了。”
“叫你之前那么拼命,若是毒煞還沒引出來你就先倒下了,看你到哪里找后悔藥去。”青稞不留情面地?cái)?shù)落道,他本來就說話沒形,和未名分享了自己的秘密后,連帶著在未名前面也不客氣起來。不過他也有這個資本。在年齡上他是大未名很多的……
“我有分寸的。”未名深呼吸幾口氣,略感疲憊地揉了揉額角,苦笑道:“毒煞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之前火急火燎又藏頭露尾的,一旦我中了毒他反而心安起來,不看我煎熬夠了絕對不肯露面。我要是有一絲半點(diǎn)的作假,何時才能逼他現(xiàn)形?”
青稞想找出反駁的話,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講不出來。何況現(xiàn)在說再多又有什么用。一切已成定局,他能做的只有盡量減輕他的痛苦,幫他多蓄一分力氣留到最后。
屋子里,蒼蒼狠狠擦著臉,都快擦下一層皮來了。
剛才她怎么就一下子哭出來了呢,她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蒼蒼啊……”連姨小心翼翼地喚道。蒼蒼轉(zhuǎn)過身看見站在門口想進(jìn)來又猶豫的連姨,也顧不得困惑,赧然道:“連姨我沒事。讓你擔(dān)心了。”
看她肯說話,說得還挺通順正常,連姨的心也放會肚子了,她有些心疼地看著蒼蒼紅紅的眼眶,柔聲道:“剛才到底怎么回事。你跟連姨說說?是不是未名欺負(fù)你了?”
“你覺得可能嗎?”
“這……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蒼蒼也在想,剛才的情況。絕對不是未名跟她開玩笑在騙她,她都慌得大叫了,若是玩笑沒有人能開得下去。
她看看自己的手,也沒可能自己突然力大無窮一拳把未名給打傷了吧……
“連姨,小姐,準(zhǔn)備啟程了。”外面有人喊道。
“走吧。”蒼蒼定定神,和連姨一同走出去。
住了好幾個月,終于要離開這片寧靜安逸的山谷了。
蒼蒼站在谷口回望著山谷,目光略過木屋和湖泊,還有山上紅得如同霞染的楓葉。
“來的時候還是仲夏,這一晃眼,都到秋末了。”蒼蒼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綿長的惆悵。
仿佛剛才還是那么多人一起說說笑笑,一眨眼,就曲終人散了。
那么荒涼,如同這方失去飛鳥掠影的天空。
“是啊。”連姨取來披風(fēng)給蒼蒼系上:“這時候走也合適,再過幾天入冬了這山里可就冷了。”
“比盛京還冷?”
“呵呵,那邊雖冷,還挺干燥的,在這山里就是濕寒了。”青稞笑著接話道。
“哦?怎么沒個濕寒法?”
“下雪時候,枯枝亂葉濕成一團(tuán)啊,山路也滑,泥都又濘又爛的……”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一邊向山外走著。
蒼蒼有意不去看未名,只有沒有看到他他才能冷靜清晰地思考,一直到走上大路,坐進(jìn)一早等候的馬車,她終于理清了一些東西,于是看著未名的目光分外嚴(yán)肅古怪。
“你,果然是有很重要的事瞞著我吧?”
未名朝她伸出手,蒼蒼愣了愣,微微避了一下,下一刻被他冰潤的指尖擦過眼角。
涼膩的觸覺,寬大雪白的衣袖漫過她的肩頭,帶來清爽安寧的氣息,蒼蒼的心頓時漏跳一拍,不明所以地望著他。
未名黑眸盈盈,像化開了一池漣漪:“你哭起來的樣子真丑。”
蒼蒼眨眨眼睛,頓時怒目相向。
什么嘛!她在擔(dān)心他,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他居然還嫌她丑!
“你才丑呢,我這叫真性情!”
“好,真性情,眼睛都紅得兔子一般了。”
“哪有這么夸張?”蒼蒼急忙摸眼睛,也不腫不疼啊,轉(zhuǎn)眼看到未名眼里挪揶般的笑意,她忍不住打他一下,“什么時候?qū)W得這樣壞,別想扯開話題,我問你話呢。”
未名嘆了一口氣,微微調(diào)整姿勢,讓自己在車壁上靠得更為舒適,然后就幽幽地看著蒼蒼:“就知道瞞不過你,我身上的確有傷。”
“什么傷?嚴(yán)不嚴(yán)重?什么時候有的?”蒼蒼當(dāng)即緊張得不得了。
未名垂下長長的睫毛,默然了,蒼蒼等了半天,不耐地叫道:“說話別說一半啊,你不說我就去問青棵去。”
說著就要下車。
未名忙長臂一伸拉住她:“別去,我告訴你便是了。”他道,“你可知道我們習(xí)武者講究心境平和?當(dāng)情緒過于激動時,容易造成氣血逆行經(jīng)脈淤積等諸如此類的癥狀?”
蒼蒼想了想,搖頭:“我不懂這個,但以前看戲文小說,武林高手氣急攻心到口噴鮮血或一夜白頭,都是常見的橋段。”
普通人的話,情緒再激動也沒辦法做到這一點(diǎn)的吧?
武林高手之類的,簡直像另一個人種。
未名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青絲變白發(fā)倒是有難度,不過很容易受內(nèi)傷就是了,那日我見了周國太后……”
蒼蒼張大了嘴,忽然打斷他:“不要說了,我明白了。”
她之前還奇怪呢,怎么未名對周氏母子就像對陌生人一樣,前前后后情緒都不帶起伏的,原來不是沒有起伏,而是他將一切都藏在心底了。
她可以想象,未名見到了親生母親,而那人又心心念念著要他的命時,心里驚濤駭浪痛苦糾結(jié),卻為了尊嚴(yán)不得不將這一切強(qiáng)忍下,表面上還要若無其事談笑風(fēng)生……
一忍兩忍,能不忍出毛病嗎?
可憐的未名。
可恨的周太后!
蒼蒼看向未名的眼神,頓時從被欺瞞的難過焦慮變成了深切的擔(dān)憂憐惜,抓著他的手上上下下地看他:“那你嚴(yán)不嚴(yán)重?都過了這么久了還沒好嗎?有沒有吃藥?要怎么樣才能痊愈?”
他的手,好冰……
一連串的問句。
未名的目光逐漸柔軟,緩緩搖了搖頭:“不是太嚴(yán)重,就是自己好不了,回到鐘南山請我?guī)煾笧槲疫\(yùn)幾次功便無礙的。”
“那我們馬上去鐘南山。”蒼蒼就要朝外頭喊改變行程,未名一把捉住了她的手:“我回去就不會再出來。”
蒼蒼愣了一下。
之前說好的,未名先陪她回盛京,等她安頓好了再道別回鐘南山。
可是如果現(xiàn)在先去鐘南山,分別的時間就提前了。
蒼蒼咬住下唇,堅(jiān)定搖頭:“你身體重要,再說我可以賴在那里,直到你受不了了趕我走……”
話沒說完,她低呼一聲,墜入了一個清涼的懷抱。
未名抱著她,兩條手臂箍得緊緊的,恨不能把她揉進(jìn)自己的血肉一般,臉頰貼在她的秀發(fā)邊,深深嗅著她身上的馨香,一時間都有些不能自拔。
“蒼蒼,你待我真好。”
這樣好的女孩,他卻無法常伴其左右,還要想盡各種借口欺騙她。
天意弄人!
什么嘛,突、突然說這么直白的話。
蒼蒼的臉悄悄紅了,然后覺得腰上的手臂宛如鋼鐵,快要把她勒斷了,胸膛也被緊緊擠壓著,讓她幾乎呼吸不過來。
可是她不敢掙扎,趴在他肩上靜靜聽他沉穩(wěn)的心跳聲,淡淡的體溫隔過衣料侵入體內(nèi),引起發(fā)自心底的戰(zhàn)栗。
她的眼角驀地濕了,她就知道,他是舍不得自己的,可是為什么,即便如此還是非要分別不可。隔在他們之間的,究竟是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