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國棟跑到周晚晚宿舍樓下的時候,墩子靠在車上一邊抽煙一邊等他。看到他跑過來,墩子把手里的半截煙踩滅,上前攔住了他。
迎上沈國棟希冀的目光,墩子嘆氣,沖他沉默地搖了搖頭。
沈國棟抬頭看了看周晚晚亮著燈光的窗口,沒有接墩子遞過來的煙,“你回去吧,我在這待會兒。”
墩子沒有走,陪他靠在發動機蓋上沉默。
本來就被周晨反復否定的事,也早有心理準備,可是真到了這種時候,還是忍不住失落的。
當時既然決定去做,當然是抱了希望的,即使知道可能性不大,可是,還是想著那個萬一。
沈國棟一言不發地看著周晚晚的窗口,直到客廳的燈關了,臥室的大燈也關了,臺燈亮了起來,最后臺燈也關了,變成漆黑一片。
“走吧,今天我陪你喝點兒。”墩子拍拍沈國棟的肩膀,“反正你也睡不著了。”
沈國棟卻搖頭,狠狠揉了一把臉,深吸一口氣,“我明天一早要送囡囡去體育場排練,他們那個破校車太擠了,不能讓她坐那個去。”
墩子一下就笑了,把車鑰匙扔給沈國棟,“行了!看來你用不著我安慰!趕緊回去睡覺吧!”
墩子回去不到兩站地的距離,沈國棟無論是回省委大院兒還是回沈爺爺那,都挺遠的。
沈國棟也不客氣,拿了鑰匙坐進車里,剛打著火,周晨騎著自行車過來了。
看到兩個人驚訝的表情,周晨就說了三個字。“瞎折騰!”
沈國棟早就被鄙視習慣了,沖兩人擺擺手就開車走了。
墩子憨笑了一聲,坐上周晨的后座,冒著繼續被鄙視的危險為兄弟兩肋插刀,“小二,你幫幫國棟吧?看著他們倆這樣囡囡也不好受。”
周晨也不跟他們計較舊賬,只是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有些冷清。“沈國棟太患得患失了。像他以前那樣,沒心沒肺地就挺好。”
墩子聽不明白,可是不知道為什么。看著路燈下自行車拉出的長長的影子,就是有點不忍心再問下去,最后只是點頭,“明天我去跟國棟說。”
接下來的這個國慶假期。所有的人都非常忙碌,大大小小的慶典活動一個接著一個。節日的彩旗、鮮花和激昂奮進的音樂讓整個省城都沉浸在一片歡騰喜悅的氣氛之中。
忙完一個國慶,所有人又干勁十足地投入工作,周晚晚卻有了兩周的假期。她上課的學生要出去采風半個月,她的課都取消了。
周十一早就盼著國慶小姑姑和叔叔們回去。結果一個都沒盼回去,為了安慰小家伙的情緒,周晚晚當然得回家。放假當天。墩子就安排路過綏林的順風車把她和小汪送回了向陽屯。
周十一整兩周歲了,身體壯實得像個小老虎。長得也虎頭虎腦非常可愛,“一睜開眼睛就琢摸著怎么淘氣!”
石云指著踩個小板凳自己就爬到炕上來的周十一給周晚晚看,“看著了吧?根本關不住他!上回把我惹急了,我把他關屋里反省,他自己跳窗戶出去了!把窗戶下邊的地給砸了個大坑!幸虧你大哥先想到這茬,把窗戶下邊的磚給拿走了!”
周十一撲到周晚晚懷里,覺得這都是自己的豐功偉績,跟他小姑姑顯擺,“一個大坑!我用屁股砸的!下回我用腦袋給你砸一個!”
石云氣得舉起手來想拍他,周十一一點兒都不怕,“我爸說了!孩子得講道理!不能打!”
石云一巴掌啪就拍了下去,“你爸不打你我就不打了?!不打你你都要上房了!”
周十一沒想到他媽說打就打,眨巴了兩下眼睛,看看一點兒都沒有幫他的意思的小姑姑和爸爸,很識時務地沒哭,胡擼了一下腦袋,一轉頭就去找小汪了,“小汪!我給你留了好些骨頭!都是整個兒的!”
石云打完又后悔了,給周陽使眼色,“去給他拿兩塊餅干吃。”
周晚晚忍不住笑了出來,“大嫂,你把好人都給我大哥做了!”
石云嘆氣,“不打他他真就要上房了!打了又心疼!你說你小時候怎么就那么聽話?他一生下來我就后悔,這要是個小丫頭,像你小時候那樣,又好看又聽話,還聰明,我還用這么愁?”
“囡囡小時候不上房,他支使國棟上房,房頂都給踩漏了。”周陽看小十一出去了,才開始揭周晚晚的老底兒。
石云哈哈大笑,“要不怎么說她聰明呢!才那么一小點兒,就知道支使人闖禍!”
周陽也笑,“你這也太偏心眼兒了,十一還沒上房呢就先挨揍,到囡囡這兒怎么就變成聰明了?”
“男孩兒和女孩兒能一樣嗎?再說了,囡囡那是動腦子淘氣,哪像十一,一天就知道瞪著眼睛搞破壞!”
石云非常信任地把兒子交給周晚晚,“你在家這些天教教他,讓他也學著用用腦子吧!他現在知道冰棍兒兩分錢一根兒,一毛錢能買五根兒,可就是不會算二加二等于幾!真是愁死我了!你說他這就知道吃的勁頭,到底像了誰呀?!”
石云一點兒沒冤枉周十一小朋友,給他五塊餅干,再給他五塊,他知道是十塊,五加五他一聽就搖頭,“不知道!”回答得理直氣壯極了!
“我才兩歲!我現在不用學習!”這是上次墩子說的話,他記了個清清楚楚。
那就不學習吧!做游戲好了!周晚晚每天跟周十一小朋友斗智斗勇地做游戲,終于在幾天以后,教會了他寫自己的名字,并且把阿拉伯數字認全了。
石云跟周陽抱怨,“我就說你不會教吧!你看,囡囡幾天就教會他了!”
周陽只是笑。也不反駁石云自己是老師都教不會還怨別人,周晚晚趕緊給周陽解圍,“我小時候就是我大哥教的。”
周陽摸摸妹妹的頭,欣慰地笑,“我教你,你教他,以后我就不管他學習了!我就陪他玩兒!”
石云也覺得這樣好。“囡囡來教。肯定能教出個大學生來!”
可是,周十一這孩子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教得了的,他雖然只有兩歲。因為周晚晚的調養,比四歲的孩子長得還壯實,身體實在太好,腦子又聰明靈活。每天有用不完的精力,鬼主意層出不窮。以至于周晚晚帶他一天,晚上躺下身上的肌肉都酸疼。
這天中午,周晚晚好容易哄他睡個午覺,在到院子里的秋千上剛坐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她心里一直惦記著小十一。睡也睡不踏實,覺得身邊有動靜一下就睜開了眼睛。
沈國棟要給她蓋上外套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中,對上她迷迷蒙蒙的眼睛。一下就忘了收回來。
“沈哥哥,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吃午飯了嗎?”周晚晚清醒了過來。慢慢坐起身。
沈國棟這才收回手,卻不離開,就站在秋千邊跟周晚晚說話,“我這幾天有時間,也回來看看。”
“那你要不要吃飯?”周晚晚問完又覺得有點尷尬,沈國棟要要吃飯也得他自己去做,她問了也是白問。
“不用。”沈國棟還是站在那,一點要離開的意思都沒有。兩個人很快陷入尷尬。
其實這個地方,他們兩個人這樣相對,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尷尬的事。
這個秋千,他們從小到大,無數次地相擁坐在上面,現在,無論對誰來說,都不知道怎樣才算合適。
周晚晚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裙擺,沈國棟卻不知道在想什么,還是站在旁邊沒有任何動作。
“我去看看小十一,他可能要醒了。”周晚晚還是沒有堅持住,急匆匆地進屋了。
好在小十一真的很快就醒了,周晚晚剛給他擦完臉,只穿了一只鞋他就跑了出來,“國棟叔叔!我要騎大馬!開汽車!”
沈國棟一把把他從地上撈起來,“光著腳丫亂跑!再不聽話就不給你騎大馬了,也不帶你開汽車!”
“小姑姑昨天就光著腳丫在葉子上走!我都看見了!我是跟小姑姑學的!”周十一最近被他媽念叨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跟你小姑姑好好學”,現在理直氣壯地拿他小姑姑當擋箭牌。
周晚晚拿著周十一的一只小鞋子站在門口,真想學石云拍這小子兩巴掌!
“你小姑姑是大人了,大人是可以光著腳丫的,等你長大了就沒人管你了!”沈國棟輕輕拍了拍周十一的小屁股,“你現在是小孩子,要聽大人的話!”
周十一從善如流,把胖乎乎的小腳丫往周晚晚這邊一伸,“小姑姑!穿鞋!”
沈國棟一來,周十一就馬上成了他的小跟屁蟲,周晚晚終于能喘口氣了。兩人在院子里鬧騰了一會兒,就開車出去兜風了。
小汪本想跟著去,跑到門口想想,又跑回去陪著周晚晚了。
小汪不會說話,卻最能用行動表達,周晚晚需要它陪伴的時候,它從來沒離開過。
石云提早下班回家,沈國棟和小十一還沒回來,周晚晚交代了一下洗好切好的菜,就帶小汪出去散步。
她回來快十天了,還一次都沒出去過,每天都被周十一折騰得精疲力盡,沒時間也沒精力出去走走。
十月的北方,秋收剛過,去小寒山的那條小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兩邊的防風林已經長得很高,樹葉基本落盡,厚厚地鋪在小路上。
農田里秸稈大部分都被割下來拉走,只剩光禿禿的大地和幾片還沒割下來的玉米桿,更顯得蕭瑟單薄。
微涼的秋風一吹,路兩邊偶爾有幾小從蘆葦干枯的葉子沙沙地響了起來,隨風亂舞的蘆花像老人花白的頭發,凌亂又蒼涼。
周晚晚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坐在路邊的樹墩上休息,小汪跑過來趴在她身邊,把頭放在她腿上,平靜地看著她。
“去玩兒吧!去追兔子!”周晚晚放出一只兔子,拍了拍小汪的頭。
小汪看了一眼那只兔子,還是趴著沒動,濕漉漉的眼睛認真地看著周晚晚。
“對不起啊。”周晚晚摸了摸小汪的頭,然后笑了一下,親了一口它毛茸茸的大腦袋,拿出一個地球儀跟它做游戲。
沈國棟離得很遠就看到了坐在那里的周晚晚和小汪。小汪動了動耳朵,用余光看了一眼沈國棟,搖了搖尾巴,算是跟他打招呼,接著趴在周晚晚腿上沒動,認真跟她做游戲。
周晚晚卻沒發現遠處的沈國棟,又把地球儀轉了起來,然后對小汪說,“停!”小汪就把爪子往上面一搭,它指到哪,周晚晚就給它講哪里。
沈國棟走近了一些,就站在那沒動,看著他們專心地玩兒,順風飄過來周晚晚的只言片語。
“這里嗎?有點兒遠,不過確實是一個好地方,據說那里的人是全世界幸福指數最高的地方……愛騎自行車……平均身高世界第一……
“有一個女孩兒,是攝影師,帶著她的狗走遍了全世界……我也可以給你拍好多好多照片,還可以給你畫好多畫……”
沈國棟緊了緊拳頭,大步向周晚晚走過去。
周晚晚聽到沙沙的腳步聲抬頭,沈國棟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逆光站在那里,夕陽下顯得身材更加高大,周晚晚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感受到這兩年他從沒在她面前表現出來過的篤定和強勢。
一陣風吹過來,吹亂了周晚晚的頭發,幾縷發絲在她眼前飄舞,她卻被施了魔法一般,只定定地看向沈國棟。
沈國棟慢慢蹲下身,輕輕把周晚晚眼前的發絲順到耳后,眼里是海一般豐沛洶涌的情感,“囡囡,我想你了。我太想你了,就忍不住追了過來。這句話我一進家門就想跟你說了。”
“這些天我想了很多,覺得有些話必須得對你說。”沈國棟低了一下頭,再抬頭,眼里的感情更加強烈,幾乎讓周晚晚看得落下淚來,“那年,我跟你說我試不下去了,其實,說完我就后悔了。”
“真的后悔。當我知道放開你對我意味著什么的時候,我后悔得幾乎……幾乎殺了我自己。”沈國棟勉強笑了一下,眼睛深處濃烈的悲傷卻怎么藏都藏不住。
周晚晚的淚瞬間就落了下來,“沈哥哥,我們……”
“聽我說完,囡囡。”沈國棟輕輕拭去周晚晚一串接著一串的淚水,笑著哄她,“乖,不哭了,你再哭我就要忘了我要說什么了。”
周晚晚點頭,接過沈國棟遞過來的手帕擦干眼淚。
“我喜歡你,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沒停止過喜歡你,現在比以前更喜歡你。”沈國棟眼里的溫柔與愛意越來越濃烈,“我有多渴望跟你在一起,你永遠都不會知道。
可是,囡囡,無論我多渴望跟你在一起,我都不會再要求你跟我在一起了,更不會像以前一樣強迫你。這不是因為自尊和驕傲,你知道的,我的命都可以給你,更不會在乎這些東西。我只是想明白了,只有你也想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在一起才真正有意義。”
“囡囡,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我會等你愿意跟我在一起那天。”
“你讓我等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