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播種日, 跟家裡辦喜事一樣, 從早累到晚, 根本沒有一點兒休息時間。”
夜幕降臨, 月亮隱約露臉, 隔壁一位老大嬸,扶著痠疼厲害的腰, 小聲嘀咕兩句, 大口喝熱水, 混個五分水飽後, 繼續(xù)下地揮鐮收割麥子。
儘管疲倦得狠,村民們不得不‘努力’勤勞。
人人心裡都跟明鏡似的,因近距離接觸麥地看得清清楚楚,明白村裡今年麥子的收成糟糕透頂,悽慘到差點連麥種都沒有收回來。
可是,仍舊不能浪費這一點糧食。
此刻, 四畝麥地,已經(jīng)脫完粒的麥子,總共堆成三小坨。葉爸爸用一個大揹簍, 輕輕鬆鬆將之全部裝完。
他揹著小半揹簍的新鮮麥子,連腰都不彎一下, 輕輕鬆鬆一趟便可把八、九畝地麥子,送到山腳下的臨時庫房。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麥子再經(jīng)過曬汗、碾磨等手續(xù),最後得到的白麪,全村全部麥子總共不到五十斤, 再上交部分給大隊,剩下的可能只夠全村人餓著吃五、六天。
只能最慘、沒有更慘。
地裡油菜花同樣出現(xiàn)不明“缺素癥狀”,油菜“花而不實”,有的植株直接顆粒無收。等菜花謝、菜籽成熟,菜油的產(chǎn)量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這還只在春天,離收穫季節(jié)還有半年,糧種纔剛下地,庫房裡的糧食只有支出、沒有收穫,一直控制控制再控制,最後還是快支撐不下去。
肚子餓得不行,活計越來越多,村子裡累病的人不少。
張隊長連夜召集小幹部們開夜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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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村鎮(zhèn)也很困難。
五九年正月前,雖公社還沒有明確下放文件條款,但整個碧山鎮(zhèn)生產(chǎn)大隊,各個小隊都或明或暗宣佈:公共食堂停火,清鍋斷頓。
碧水村與碧土村的大食堂也漸漸熄火。
部分村幹部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樣,整個人焉掉,逢隊員就躲,見村民就藏,生怕瞅到別人目光,爬村民問他們要吃的。他們自己與親人都餓著肚子,哪裡來吃的。
人人家裡都糧不夠,餓著肚子下地幹活,累得半死不活。
村民們不滿情緒一直往上升,再加上餓極,家家戶戶沒有吃的。地裡種地活計,耽擱關(guān)鍵時間的不在少數(shù)。
這種情況越發(fā)嚴重——人們必須想方設(shè)法,往野外找吃的。
終於,在三月開春後,溫度一點一點回升,鎮(zhèn)上居民與外村村民,又哭又笑,心裡慶幸不已,他們的命算是活下來。
不如想這個冬季,日子再艱難,仍然要一步一步往前爬。
種花國將定量救濟糧分給城鎮(zhèn)居民們,量不多,卻令人歡呼雀躍。
而村民們也不再抱怨,紛紛爬山摘樹葉、挖草根、挖野菜、採野果,當然他們是從採樹葉與挖草根開始,野菜野果也需要時間才能冒出來。
總之,春夏的茂密山林裡,怎麼可能沒有吃的呢?
待厚雪漸漸融化,大地開始慢慢地甦醒。
各種綠色樹葉露出來,樹枝長出新芽,有頑強生命力的嫩草,從地裡冒出頭來。幸好,大鍊鋼暫砍不完本地村的樹林。
人們最先找各種各樣可食性的樹葉與草根。
草根最常見的是茅根,它們耐得住寒冷,在回春前就從土裡冒出來,需要眼尖的人才能瞅到。
將茅根扯成一段一段,曬乾,軋成碎面蒸著吃,非常美味,可算是一種味道不錯的填肚‘野菜’。
樹葉有很多,榆錢、楊葉、柳葉、槐花、槐葉,甜杏葉等。樹葉味道通常各種各樣,但多多少少帶點苦味。
人們甚至找到吃樹葉的一套辦法與理論,像苦杏葉有毒不能吃,這類問題,是經(jīng)過血的教訓累積的。
最好吃的是榆錢,去掉外層,裡面是發(fā)白一層,有點像胸脯肉,將它磨碎成粉末,過篩,甚至可以做成麪條。
還有其他葉子,有的吃多臉腫、有的梗氣兒、有的會反胃。既然有選擇,大家開始挑著吃、存著吃。
有的樹葉苦味重、還硬,難以下嚥,人們把它們浸泡一天一夜,清洗乾淨,再把用刀剁碎,用榆皮面揉成一團。
樹葉糰子蒸熟吃。
要是有一種料,也算是不錯的美味。
是的,苦中尋飽——種花國的吃貨們,在困難時期,連吃樹葉、草根都能這麼講究。怎麼才能好吃不反胃,怎樣混合搭配纔能有飽腹感,一切都憑藉經(jīng)驗教訓。
只是,山林中能吃的樹葉是有限的,並沒有劃分誰是誰的,那些嫩葉嫩芽還未來得及成長,已經(jīng)被人摘下挖走。
對此,有人皺眉道:
“等將樹葉、草根、野菜全吃光,地裡莊稼也差不多成熟了吧?”
來年還會長出來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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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明天開始,對外宣佈村裡‘食堂停火,清鍋斷頓’,公共食堂從一日三餐,削減至一日一餐,紅薯雜糧稀飯,週一三人一碟泡菜或其他。”
碧山村隊部土屋裡,張隊長面色凝重地宣佈這個壞消息。
小幹部們心裡咯噔一下,隨後嘆息一口氣,有一種‘終於來了’的感覺。
地裡春紅薯與春洋芋種下,如今主食還剩下部分水稻插秧與多畝玉米的播種,其他蔬菜春種全部縮減,沒命的忙碌,一點一點恢復(fù)成正常上工。
至於收穫糧食?
那是越收越傷心。
糧食越來越少。
碧山村也必須往外發(fā)展——山林中的野菜樹葉野果等,這是老天爺賜予的糧食,每年每種都有時間限制,錯過就沒有。
如今,碧水村的人已經(jīng)開始一邊吃餘糧,邊挖山腳,甚至地裡的活計都有些敷衍了事,全按照去年瞎幹一通。
若不是要春種,咱們村民恐怕也早就爬山。
山裡春夏野菜野味野果最多,各家各戶得努力累積口糧。
黃老爺子點頭道:
“明早就通知對隊員們。各家各戶地裡活計要做,老天爺賞給的東西也不要忘記,自己把握好度吧!山林東西有毒沒毒,記得分辨清楚。”
“野菜樹葉啥的不用上交庫裡。他們想上交也可以換成工分。當然,必須得提醒村民們一句,大隊可能隨時來人,公社也沒黑紙白字說明‘公共食堂關(guān)閉’。”張隊長繼續(xù)補充道。
換句話說,村民們家裡多兩片無毒的樹葉,最好也藏起來,別惹人打眼。畢竟,眼紅是種病,但是無論在任何時候,都有得‘眼紅’病的旁人。
除去餘下春收春種問題,餘下會議話題都關(guān)於,在圍繞關(guān)於爬二碧山、三碧山等事情,以及其他兩村想穿過‘碧山村’,爬兩座無猛獸神山的請求。
碧土村、碧水村周圍的茂密山林裡,不排除有大型猛獸,危險係數(shù)極高,在餓肚子的時候,不幸遇到,很難對付。
三村世世代代生活在一起,哪怕有大大小小的矛盾,在這種情況下,涉及到多少人的生命,碧山村肯定不會拒絕。
況且,建國後,二碧山算是獨立,不再是碧山村‘獨有’。
只是,有關(guān)於一些問題還是要商量一下的,免得到時候做得難看。
因爲平日裡,碧土村與碧山村,除去祭祖與拜娘娘廟(建國後劃掉),很少上神山,三碧山一年都去不了一次。
非碧土村人,在二碧山、三碧山裡迷路,並不奇怪,被毒蛇類動物咬到也有可能,萬一出事關(guān)於‘救人與否’‘歸責任’等問題,必須得事先商量一下。尤其針對碧水村。
還有一點,人心都是偏的。
他們至少得等,本村的村民先上山轉(zhuǎn)數(shù)圈,有一些‘糧食’收穫,纔給外村人便利。
會議開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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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晚上十一點,葉二嬸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葉家。
屋裡院子裡都是靜悄悄的,最近這段時間,除去最小的兩娃娃,大家都身心疲憊,幾乎沾牀秒睡。
點燃昏暗的桐油燈,入眼瞅到,紅薯玉米餅、番茄炒青菜、猴頭菇煮魚湯,營養(yǎng)豐富的宵夜備好,被罩在大鐵鍋裡。夜晚冷,它們已有些變涼。
這些飯菜的味道可能有點怪有點新鮮,它們皆出自甜妹兒之手,她總喜歡在菜裡面加一點亂七八糟的調(diào)料或果醬。
“二嬸嬸,你回來啦?”
悄悄話的軟糯聲音忽然響起。
夜貓子甜妹兒,開門從屋子裡伸出頭來打探,不等得到回答,她蹭的一下縮回去,牽著剛被叫醒的葉老爺子出來。
“老二家的,開會說得啥?是不是上山挖野菜的事情?”葉老爺子揉揉惺忪的睡眼,直接了當問道。
葉二嬸一邊熱菜,一邊道:
“爸,食堂開始一日一餐紅薯稀飯,直到今年庫裡糧食吃完爲止。”
“您猜得沒錯,從明天開始,村民都可以請假爬山,除去保證下地幹活的,剩下要請幾人,各家各戶自己決定。”
甜妹兒眨巴眨巴大眼睛,咱家可以去爬二碧山?
“行,老大家的需要在食堂煮飯,明天你跟老二,在隊裡繼續(xù)幹活。剩餘其他人都去山上轉(zhuǎn)轉(zhuǎn)。”葉老爺子把甜妹兒拎起來,往屋子裡走,關(guān)心一句,“你慢慢吃,吃完早一點休息。”
堂廳裡,葉二嬸喝一大口熱氣騰騰的蘑菇湯,再咬一大口紅薯玉米餅,嚼兩下,忽而啞然失笑,餅竟有酸酸甜甜果醬味道。
看來山藥井裡的野草莓果醬還剩不少。
作者有話要說: 葉子:麼麼噠~
別人採野菜,咱家種……………………嗯嗯嗯嗯~~~噓!
樹葉的做法味道主要來自度娘~~~,感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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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莓雜糧餅,自己做的很醜那種不好看的,家裡以前小時候做過,酸酸甜甜的,挺好吃,不過要加多一點蔗糖才行,野果酸味有點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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