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耿淮西和耿天賜又燒了起來,鄧寧心迷蒙著眼替倆人熬了藥喂下去之后,又打了熱水反復替父子倆擦拭著額頭和腋下的位置,讓他們不要一下子燒得太厲害把人給燒傻了。
一直這樣反反復復忙碌到了后半夜,父子倆發燒的趨勢才緩解下來,鄧寧心再也撐不住趴在床頭上睡著了。
睡前,還貪婪的望著耿淮西哭了一場。
以至于此時此刻天色大亮,耿淮西一睜眼,就看到鄧寧心竟然就坐在自己身邊,手抓著自己的手墊在下巴處,枕著自己的手睡著了。
她距離自己很近,近得他還不是十分清醒,都能看到她眉梢眼角深深的皺紋。
她今年應該是四十七歲了,臉上的皺紋看起來卻像是已經五十好幾,而且還又黑又老又粗……她過得也很辛苦吧?
小時候,看著村子里人人都有媽在身邊,他也不是沒想過她,也不是沒問過奶奶和伯娘為什么他沒有媽。
“媽?你還好意思要媽?要不是因為你那個殺千刀的父親,吃飽了撐著沒事干鬧什么革命,害死了咱們一家人,也害得你媽差點兒活不下去,你哪會沒有媽?好了,現在他滿意了,全家都死了,你媽也嫁給別人了,因為你,你媽連娘家都不能回,你還好意思問你媽?”
就因為他問了這個問題,從小對他都很和藹的伯娘跟瘋了一樣歇斯底里朝著他吼了一通,直把他吼得愣住了。
他委屈,他難過,他跑去找奶奶要答案。
誰知道奶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把一切都告訴了他。
“奶奶,為什么我沒有媽?別人都有媽,為什么就我沒有媽?”
“你……你怎么突然想起問這個了?”
“我就是看到別人都有媽,就我沒有。伯娘說……說我沒有媽都是我爸害的……”
耿太太聽到這話,眸色一沉,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淮西,我本來打算等你再大一點再跟你說的,既然你現在問起來,那么我便告訴你吧。”老太太說著,把耿淮西招到了手邊,緊緊的摟在懷里,一邊用下巴摩挲著孩子的發頂,一邊將事情娓娓道來。
“淮西,莫要埋怨你娘,你伯娘的話雖然不中聽,但……但的確是你父親對不住你娘,咱們耿家對不起你娘。你娘當初是不愿意離開你的,是我……是我不愿你那個背時的父親耽誤了你娘一輩子。你娘她沒有嫁遠,就嫁在隔壁的遷橋村,因為你的存在,她連娘家都不敢回來,她也命苦,你不要恨她知道嗎?她不是不想要你,是奶奶當初提出的不許她來看你。她懷著你的時候,你父親就去世了,她沒有打掉你就是對你最大的愛護了,你不能恨她,不能……”
從那個時候起,耿淮西就再也沒有問過關于鄧寧心的任何事。
只在最脆弱最無助的時候,才會在心里默默的念著鄧寧心的名字,幻想著鄧寧心的模樣。
十幾歲年少沖動的時候,他也偷偷來這邊看過鄧寧心長什么樣子,只兩三次,每一次看到的都是她對沈凌云和沈慧清的溫柔呵護。
他深深的妒忌過沈凌云兄妹倆,感覺自己像是被她遺忘或者拋棄了一般,再也沒有來過。
一直到前不久天賜病了,他實在沒有辦法才找了過來……
其實,如果不是年前看到爺爺墳前的冥紙灰燼,猜到了她還念著耿家,他也是不敢貿然上門的。
他還記得那天他上門的時候,她打開門看到自己……
“誰呀?”
鄧寧心聽到敲門聲,沒有任何防備的打開家門,就看到一張酷似耿東明的臉印入眼簾,當時就嚇得瞪大了眼睛,望著他呼吸都變慢了。
“你……你是淮西?你……你怎么來了?”
聽到她的話,耿淮西當時轉背就想走的,她的話帶著顫栗,明擺著是恐懼他找上門來。
他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
“不是,我敲錯門了。”
他轉身要走,鄧寧心愣了愣,忙上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
“淮西,我不會認錯的,你是不是有事?你有事就說,別……別走。”
耿淮西背對著她,一句話也沒說。
但他沒有繼續走,鄧寧心就知道自己沒認錯,也明白他找過來肯定是有事的。
“我不是怪你找過來,我只是太驚訝了而已。你有什么困難就說吧,我……我會盡力幫你的。”
想著奶奶的話,想著病得厲害的耿天賜,耿淮西妥協了。
“天賜病了,我……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才想來找你借點錢。你……你能借我嗎?”
“你要多少?”
鄧寧心聽著耿淮西的話,忙不迭的就問。
耿淮西抿了抿嘴,艱難啟口。
“五塊錢吧,能借嗎?”
五塊?
鄧寧心眉心一蹙,忙拉了拉他的衣擺。
“你先進來,你先進屋,我去看看我還有多少錢。”
鄧寧心翻遍了自己房間,也只找出來兩塊多錢,一起交給了耿淮西。
“現在家里的錢都在我兒媳婦手里,我……我手里只有這么多,你先拿著,我再想辦法給你籌剩下的,兩天之后,我把錢放到你爺爺的墓碑后面,你自己去拿。我……我不方便去望龍村的,你明白嗎?”
看著手心里的一張張散錢,一分一角,耿淮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兒。
“還是算了吧,這些錢你自己拿著,我……我自己再想辦法。”
聽到他的話,看著他把錢放回了桌子上,鄧寧心當時就落了淚,一把把錢拿起來塞進了他的手里。
“你要是還有辦法你不會來找我的!拿著吧,拿著走,我會替你籌到錢的,兩天之后,記得去拿。”
見她口氣堅定,一句話戳破了自己的所有艱難困苦,耿淮西沒再拒絕,拿了錢就走了。
送他出門的時候,她擦干了眼淚,生怕被人看出端倪來。
碰到了人,只說是家里的遠親……
他回過頭,深深看了她一眼,以為那將是他們見到的最后一面。
她的日子不好過,兒媳婦管著家,她的手里并不富裕,他再沒想過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