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天河找沈淮談話之前，沈淮向梅鋼集團董事會提交辭職報告的事情，已經(jīng)由梅鋼集團董事會先一步向梅溪鎮(zhèn)政府通報。

梅溪工業(yè)投資集團，代表梅溪鎮(zhèn)政府持有梅鋼集團45%的股權(quán)。

在程序上，沈淮向董事會辭職一事，理應由郭全代表梅溪工業(yè)投資集團，向蘇愷聞、黃新良彙報，再由蘇愷聞、黃新良召集鎮(zhèn)黨政會議，討論新的人選，向梅鋼集團董事會推薦新的董事長候選人。

辭去梅鋼集團的所有職務，向市委做檢討，主動要求調(diào)往崳山工作，這是12.9噴爆事故發(fā)生的當天，譚啓平爲十二月初沈淮攪亂市委會場秩序一事，跟宋家談妥的懲罰沈淮的條件。

這麼做，也是旨在幫譚啓平挽回威信，在市裡拿回主動權(quán)。

誰也沒有想到，在各方迫使沈淮低頭的當天，市鋼就發(fā)生12.9噴爆重大傷亡事故，將市鋼以及城市信用聯(lián)社等一系列關(guān)聯(lián)企事業(yè)單位，都拖入崩垮的危機之中。

市裡爲市鋼當下的危機焦頭爛額，譚啓平、樑小林、高天河等人甚至都把解決市鋼危機的希望寄在沈淮的身上，自然也不會有誰不知情識趣的還會再想著十二月初發(fā)生在市委會議室裡的那件事。

譚啓平、樑小林、蘇愷聞他們本來以爲，他們十二月初發(fā)生的那件事，沈淮也應該當那件事沒有發(fā)生過纔對。誰也沒有想到，在沈淮從燕京回來一週後，在12.9噴爆事故調(diào)查結(jié)論出爐的當天，正式辭出梅鋼集團董事長的職務。

在接到郭全的通知後，蘇愷聞沒有直接去找沈淮，而是立即給譚啓平打電話彙報了此事。

劉偉立看著譚啓平陰沉的臉，就怕他隨時把手裡的話筒砸下來。

“是不是由潘石華出面，找沈淮談一次話？”劉偉立建議道。

現(xiàn)在關(guān)鍵的是要搞清楚沈淮選擇在此時辭職的意圖。

沈淮是可以向梅鋼集團董事會辭出他董事長的職務，但他此時還是唐閘區(qū)委委員、常委，讓唐閘區(qū)委書記潘石華找他談話是合適的。

關(guān)鍵，潘石華能從沈淮嘴裡問出什麼來？

譚啓平放下話筒，轉(zhuǎn)瞬又拿話筒，但是手指停在撥號鍵間上沒有動作。

他該打電話給誰，打給宋喬生，抑或是宋炳生？

沈淮去在梅鋼集團的所有職務，本就是他們在十二月九日當天迫使沈淮答應的條件。沈淮現(xiàn)在是覆行他的承諾，打定注意要把東華的水攪渾掉，他打電話給宋喬生、宋炳生，讓宋喬生、宋炳生能跟沈淮說什麼？

譚啓平放下話筒，他不能這時候就自亂陣腳，叫別人看笑話，跟劉偉立說道：“你打電話給高市長、樑市長，告訴他這件事。”

****高天河對沈淮此時從梅鋼集團辭職，也深感震驚。

他沒有譚啓平顧忌那麼多，他直接將樑小林叫到辦公室來，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樑小林也不知道宋家跟譚啓平在背後迫使沈淮低頭的內(nèi)幕。

譚啓平事先也沒有透露半點風聲，他就是想著叫大家看到沈淮突然向他低頭認錯，這樣才能達到威懾衆(zhòng)人的效果。

樑小林下意識的想去找譚啓平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但轉(zhuǎn)念想到譚啓平只是叫劉偉立通知他這件事，沒有說緣由，就說明譚啓平要麼也不知道是爲什麼，要麼就沒有打算告訴他爲什麼？

“沈淮會不會想以市鋼的這次危機相要挾，以退爲進，想要得到更多？”樑小林只能做這樣的猜測。

“……”高天河也怕沈淮獅子大開口，他也不清楚譚啓平讓步的底線在哪裡，不好輕易說什麼。

沈淮想得到什麼？

他想坐上梅溪新區(qū)黨工委書記的寶座？

他想梅鋼吞併市鋼？

譚啓平能答應這兩個條件？

高天河看著樑小林，從樑小林的臉，他可沒有辦法揣摩譚啓平的底線在哪裡。

高天河心裡想，或許沈淮還會指望跟他聯(lián)合起來逼迫譚啓平讓步。

“市鋼的問題要得到妥善解釋，目前看來，沈淮跟熊文斌兩人缺一不可，”高天河思慮良久，覺得他應該跟沈淮談一次，至少要摸清他的意圖，纔好接著談下去，說道，“不如這樣，我找沈淮過來談話，你去找一下熊文斌？”

樑小林心想讓高天河找沈淮摸個底也好，點點頭，答應他出面找熊文斌談話。

*****連著給高天河的秘書打了三通電話，沈淮煩不勝煩，趕到市政府大樓過來見高天河。

微雨剛歇，下午的天還陰著，凜冽的寒風在窗外呼嘯，風捲塵葉。

沈淮坐在沙發(fā)上，看著窗外凋零的樹木。

“梅鋼在你的領(lǐng)導下，正高速崛起，梅鋼的成績，市裡大家也都看在眼底，你在這時候從梅鋼退出，大家都驚訝啊。”高天河苦心婆心的說道，眼睛看著沈淮，想要從他的眼睛看出他真實的意圖。

“我這人雖然做出了點成績，但毛病很多：性格衝動，尖銳，不夠容忍，不注意團結(jié)幹部羣衆(zhòng)。市委組織部找我談過話之後，我認識到身上有太多的缺點、毛病，”沈淮收回視線，落在高天河肥膩的闊臉上，語氣寡淡的說道，“我想我這樣的人，再繼續(xù)領(lǐng)導梅鋼是不合適的。反思了很久，我才決定離開梅鋼。我想我離開梅鋼之後，纔會叫梅鋼有更好的發(fā)展。另外，月初的事情，我也認識自己的錯誤，無組織無紀律，對自己作爲一名共產(chǎn)黨員要求不夠嚴格，不能跟黨組織時刻保持一刻——這些錯誤，我要跟高市長你檢討反省，等會兒也要跟譚書記檢討反省……”

高天河心裡在咆哮：老子找你來，不是叫你反省錯誤的，你有什麼條件，你擺明了說，不成嗎？

沈淮不管高天河心裡怎麼想，他繼續(xù)說道：“我寫了一個申請，希望能去崳山縣工作，正打算今天到市裡把申請交到市委組織部……”

“去崳山？”高天河不掩訝異的眼睛盯著沈淮，不明白他這時候主動提出去窮山惡水的崳山縣是爲哪般。

梅溪鎮(zhèn)九五年含土地轉(zhuǎn)讓款在內(nèi)的財政總收入高達兩億五千萬，崳山縣九五年財政總收入甚至都不足兩千萬，沈淮去崳山能幹什麼？

難道是譚啓平強迫沈淮去崳山？

但是沈淮現(xiàn)在不願意去崳山，誰又能強迫他？

12.9噴爆事故引發(fā)市鋼危機，譚啓平雖然沒有明言，但通過樑小林，已經(jīng)明明確確表示他願意跟沈淮妥協(xié)的意思，沈淮難道遲鈍到對這些變化一點都沒有感覺？

“嗯，”沈淮說道，“我認識到自己有這麼多缺點之後，也好幾天沒有睡著覺，就想著去更艱苦的地方鍛鍊一下，改掉身上的這些缺點。崳山的條件是艱苦一些，不過是革命老區(qū)，我想我到崳山後，能得到加倍的鍛鍊，也更能體會先輩的革命精神。譚書記也知道我的想法，他也支持我的決定。”

高天河手抹著額頭，坐在那裡去理順混亂思路，從沈淮的這番話裡，能大體猜到事情發(fā)生的經(jīng)過：

沈淮月初大鬧會場後，叫譚啓平當場震怒，臨時召集市常委會議想要處置沈淮，但受到虞成震跟陳明經(jīng)的反對，未能得逞。

譚啓平被迫向宋家救援，要宋家收拾瀋淮這個不聽話的小輩，沈淮在種種壓力之下，被迫向譚啓平低頭。

12.9事故意外發(fā)生，譚啓平無暇去追沈淮月初大鬧會場的責任，但沈淮不幹了……事情的經(jīng)過難道是這樣？

沈淮根本就不想在市鋼危機上施以援手，才果斷辭去梅鋼的職務。

“我還希望你留在唐閘區(qū)的，”高天河當然不想沈淮撒手溜走，堅持不懈的說道，“現(xiàn)在看來，梅溪新區(qū)的工作，需要你來主持，蘇愷聞在很多方面，經(jīng)驗還欠缺些……”

高天河眼睛定睛看著沈淮，不知道這樣的條件能不能打動他。

高天河不知道譚啓平能讓到哪一步，但他想，這時候他來提議由沈淮出任梅溪新區(qū)黨工委書記，譚啓平怕也是難以阻攔吧？

“……”沈淮搖了搖頭，說道，“市裡提出梅溪新區(qū)這個概念後，我沒有爲梅溪新區(qū)出一點力，成績都是別人的。我現(xiàn)在反思錯誤還來不及，怎麼去摘別人的桃子？”

“市鋼雖然對合資鋼廠的建設(shè)貢獻很大，但照眼前的情況來看，要不想讓市鋼的問題拖累到合資鋼廠的建設(shè)，市鋼對合資鋼廠持有的股權(quán)，由梅鋼接手是合適的。不過市鋼爲了覆行對合資鋼廠的出資協(xié)議，曾向省市多家銀行貸款1.2億，這些貸款及產(chǎn)生利息，也就需要梅鋼承擔——你覺得這對解決市鋼當下的問題，有沒有幫助？”高天河楔而不捨的問道。

“我已經(jīng)決定離開梅鋼，這些問題，高市長似乎可以通過梅溪鎮(zhèn)政府，向梅鋼集團董事會提出來。”沈淮滴水不漏的說道。

高天河不解的看著沈淮，想要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他的真實意圖。

市鋼要說有什麼優(yōu)質(zhì)資產(chǎn)，也就是在合資鋼廠的股權(quán)了。

合資鋼廠即將建成，此時只需要承擔1.2億的貸款及一年利息，就能收手合資鋼廠35%的股權(quán)，高天河想不明白，這樣的條件爲什麼還不能叫沈淮動心？

沈淮看了看手錶，站起來說道：“不知不覺都下午三點鐘了，我就不打攪高市長您工作了……”

高天河站起來送沈淮離開辦公室，心頭疑雲(yún)密佈，任他在官場浸yin了半輩子，但就是摸不清楚沈淮的真實意圖到底是什麼？

無論是梅溪新區(qū)黨工委書記的位子，還是市鋼對合資鋼廠持有的股權(quán)，幾乎是市裡能讓出來最香的餑餑，沈淮一點都不動心，他也沒有辦法。

高天河在辦公室枯坐了許多，看了幾件文件，卻什麼字都看不進去，草草的簽過字算作批覆，等到下午四點鐘，纔給樑小林打電話，問他找熊文斌談話的情況。要是熊文斌願意重返市鋼主持局面，市鋼至少不會變得更糟糕。

然而從樑小林那裡得來的答案，幾乎叫高天河絕望：他不明白，熊文斌今天怎麼就因爲疲勞過度住院了……高天河心裡清楚，沈淮跟熊文斌的態(tài)度明確下來，市裡想要自行消化市鋼的問題，已經(jīng)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