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夾著無比的怨懟和沉痛,眸子彷彿染了一層紅色,紅得恐怖而陰森。
沈路上了藥,他喝下之後,便覺得全身發(fā)熱,遣走宮中的人,跌跌撞撞地到榻上想躺一會,只是人剛沾到榻上,便見一道朦朧的身影盈盈走來。
他癡癡地看著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毛孔全張開,他說不出是傷心還是開心,沒有想過能見到她,但是此刻她就緩緩走來。
他其實能意識到只是幻覺或者是夢境,自從服用了李元子的藥,他便一直很多幻覺很多夢,但是,他在意識不清醒的時候,都是抗拒她的,所以這麼多年來,她沒有入夢,他也不願意想起她來。
可現(xiàn)在,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只要伸手,就能像好久好久以前那樣,把她擁抱入懷。
他跟她說過,抱著她,便是抱住了天下,他的天下很大,但是他要的很少,只要她一人,只要牽著她的手,一同走到齒搖發(fā)落。
她曾笑著說,他是一個十分霸道的人,他承認,他很霸道,尤其對屬於他的東西,他很霸道。
他要的愛情,也必須不能沾染一絲塵埃,他眼底容不得沙子。
他曾看她重於生命,曾爲了她想把後宮撤走,只專心守著她一人。
她不願意,他曾以爲,是因爲她仁慈所至,可最後他才知道他是多麼的天真愚蠢,她願意和其他女人一同擁有他,是因爲她心裡,一直都有另外一個男人,而她說,她愛的是那男人,而他,只是夫君而已。
而已,夫君而已。
他的愛,他的心,最終是被她踩在了腳底下,爛成六月暴雨天氣御花園外的泥巴。
他想,他能度過那段日子,是因爲敬貴妃的出現(xiàn),那是另一個善良而孤傲的女子,她懂得道術(shù),能用外在的力量控制他對她的瘋狂愛意,能抑制他想見她的慾望,只要她燃點上一注清香,他就能從傷痛中走出來,暫時忘卻她帶給他的傷害。
他望著她,不知道是哭還是笑,“後宮人人都道是我辜負了你旌德,唯有你我知道,是你辜負了我?!?
那身影站定,腳步凝滯,沒有上前,只是那樣清凌凌地望著他。
“我給過你機會,只要你願意忘記他,我可以既往不咎,我願意給你機會,願意遵守當年的諾言,可驕傲如你,寧可癡癡等著他,他死了,你也跳下離臺隨他而去,可是,你可能到死後才知道,我沒有殺他,我始終不忍心讓你難過傷心,但是,旌德,你以爲他死了,你跳下離臺,在我的面前,以你的方式,向我宣告你對他的愛。”
眼前彷彿有一層迷瘴,遮蔽了他的視線,他想靠近一點,想看清楚一點,即便恨極,他還是想看看她的。
但是,無論他怎麼努力,眼前的人影始終都處於迷瘴之中,他伸手撥開,卻還是看不清楚。
倏然,那人影消失了,迷瘴消失,殿中一切如常清晰,入目皆是他熟悉之物,只是不見了他。
他怔怔地坐著,身體的火熱已經(jīng)消失,全身
冰冷得像是剛從冰窖裡撈出來一般,冷得他直髮抖。
許久,他才緩緩地躺下,“朕病了,病了好多年了,沒有人能治好朕,旌德,朕恨你。”
他把被子拉起來,想努力地擁抱一些溫暖,但是,他感覺不到溫暖,他的心,他的身,都是冰冷的,冰冷到麻木。
阿蓁站在御書房外的槐樹下,心頭依舊有些震駭,剛纔殿中的女子不是旌德皇后,而是她的靈魂入了殿內(nèi),她想試探,他對旌德皇后如今的感情到底是愛還是恨。
這個結(jié)果,出乎她意料。
原來,變心的人不是他?而是旌德皇后?
旌德皇后的跳下離臺,是因爲她以爲她的心上人死了?她用這種慘烈的方式向皇帝昭告她對那男人的愛,她的愛和恨都是鮮明的,可是,她就沒有想過,她的兩個孩子看著她跳下離臺會有什麼樣的創(chuàng)傷嗎?
但是阿蓁沒有定性這件事情,因爲,旌德皇后在三途河,她不會無緣無故跳入忘川,這中間,一定有些事情,是她還不知道的。
阿蓁懷著滿腹疑問,去了慈心宮中。
皇太后如今的生活十分悠閒,宮中的事情她大部分都不管了,嬪妃們來請安的時候,她便與大家說幾句話,否則,便是料理花草,不管短短十餘日,慈心宮外的花草比以前更加的生機勃勃了。
阿蓁去的時候,剛好昭貴妃也在。
阿蓁行禮之後,皇太后便讓她坐在自己身邊,拉著她的手凝望了一會兒,才笑著道:“貌似是瘦了些,怎地?很是勞累麼?”
阿蓁喜歡看她臉上的笑容,她的笑容很慈祥,很真誠,雖然,她不知道背後是不是也是這個意思,可何必深究呢?瞧著舒服就行了。
“流行瘦啊。”阿蓁笑著說。
皇太后怔了一下,側(cè)頭看著昭貴妃笑道:“聽,這話不是逍陽說過的嗎?看來這兩個孩子確實能湊到一塊去,這一次,皇帝沒亂點鴛鴦譜?!?
昭貴妃看了阿蓁一眼,微微笑道:“粵南縣主與逍遙王爺郎才女貌,天生一對,是天作之合?!?
“你嘴巴越發(fā)甜了?!被侍笮τ氐?。
昭貴妃如今喜歡往慈心宮跑,她知道,要鬥得過皇后,就要後宮這位老佛爺?shù)闹С?,所以,固寵是必要,可籠絡(luò)皇太后也很有必要。
阿蓁笑笑衝昭貴妃微微點頭致意,並不說話。
昭貴妃聽了淨良的話,沒有故意去籠絡(luò)阿蓁,所以,此刻也只是矜持而友善地回了一個笑臉,然後,起身告退,“臣妾也該回去了,不妨礙老太太與縣主說話?!?
皇太后也沒挽留,命蘇嬤嬤送她出去。
勞動蘇嬤嬤親自相送,可見昭貴妃跑得這樣勤快也是有成績的。
昭貴妃走後,阿蓁問皇太后,“皇太后鳳體可安?”
皇太后望著她,笑道:“好著呢,說起來,哀家也該給你賞賜,沒有你,哀家如今也不能再看看這世間的色彩?!?
“謝恩!”阿蓁笑笑,並
不推卻。
皇太后舒心一笑,“和你這樣的人相處,就是舒服,不假裝,不虛文,許是年紀大了,越發(fā)想念少年時候的歲月了,那時候在武林中是如何的恣意瀟灑啊?!?
蘇嬤嬤送完昭貴妃回來,聽得皇太后這樣說,不禁笑了,“到底是老東西了,人年紀大就愛想以前?!?
“你不也是老東西了麼?”皇太后發(fā)嗔,斜了她一眼。
蘇嬤嬤笑著說,“能陪著一個人慢慢地變老,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
“去,兩個老太婆說這些事情也不嫌臊,也不怕阿蓁笑話?!被侍笮αR了一句,回頭看著阿蓁,微笑道:“但是,誠然你蘇嬤嬤說得也對,能和一個人牽手到老,也是很幸福的事情啊。”
阿蓁知道她說的是冷逍陽,但是,她腦子裡浮現(xiàn)起的卻是冷君陽。
她下意識地握住自己的手,彷彿還能感受當日牽手的暖意,心頭漲得滿滿的,是一種情愫在擾動。
只這樣想他一想,心裡都會盈滿感動和幸福,這大概就是愛情。
多奇怪啊,不久之前,她還不相信自己會愛一個男人。
愛情來的時候,是沒有任何的徵兆,就這樣讓人猝不及防卻甘之如飴。
離開慈心宮的時候,剛好太子冷君陽過來請安,兩人在桂花樹下相遇,互相對視,阿蓁衝他笑了一下,燦然紅梅,他回以舒心一笑,然後,並沒有說多餘的話,各自離去。
兩人都清楚,他們各自都被監(jiān)視著,雖然這個監(jiān)視不是二十四小時都貼身跟蹤,但是,謹慎點總沒錯的。
阿蓁想起冷逍陽的承諾,只要她救出旌德皇后,他有辦法取消這門親事。
不管她最終會不會與冷君陽在一起,可眼下她不願意結(jié)婚,嫁給一個沒有感情基礎(chǔ)的男人。
所以,這個婚約的取消,對她來說便很有意義了。
皇帝自從國師說了旌德皇后的事情之後,病了三日。
好了之後便絕口不提此事,每日在正霄宮與御書房焚燒大把的寧神香。
他連續(xù)幾日都徵召國師到御書房,只是也沒問什麼事,只是每次國師走的時候,他都不甚經(jīng)意地問:“還有什麼話要上奏嗎?”
國師每一次都搖頭,然後,他便眸光銳利地盯著國師還一會兒,揮手讓他離開。
國師心裡明白,但是他沒有什麼要說的,因爲,他不問,他便不能說。
皇帝比以前沉默了許多,侍寢只召皇后與昭貴妃兩人,但是也是長夜無話,他只是想找個人陪著,陪在身邊。
皇后是敏感的,很快就查清楚了是怎麼一回事。
在宮中,她悲涼地笑了,“人都死了這麼多年了,他還是放不下。”
素月安慰道:“娘娘別太介意,您也說了,到底是已經(jīng)去了的人。”
“人死了,可他的心也跟著死了?!被屎罂跉獠粺o淒涼,“可憐整個後宮的女子,用盡所有心思算計,都得不到他一絲一毫的愛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