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心不足
何太老爺留有三子。分別是何三老爺何安庸,何二老爺何安謙,何媗的父親何大老爺何安遠。何大老爺與何二老爺都是嫡出,只何三老爺是庶子。王氏便是何二老爺何安謙的夫人。
跟著王氏一同來的是何三夫人吳氏,吳氏容貌清麗,很是寡言,不愛理事。在王氏哭嚎著的時候,吳氏只是用帕子擦著眼淚,雖然已經做了婦人,但仍帶著少女婷婷裊裊的姿態,難怪能生下何姝這個名滿京都的美人。
而被她們攙扶的老夫人便是何老夫人,何媗見到何老夫人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該怨還是該恨。
在何媗小時候,因為何媗長的很像何老夫人早年夭折的女兒,何老夫人也是疼過她的。只是隨著何媗漸漸大了,她木訥的性子讓何老夫人很是不喜,也就不再多放心思在她這個孫女身上,反而更疼了驕縱的何媛。
但何老夫人對何培旭一直都是極其疼愛的,也因著如此,在何培旭被害了以后,何老夫人就糊里糊涂的聽信了王氏的話,對何媗克父克母妨害兄弟的說法深信不疑,從此越發的不管何媗,由著王氏等人害何媗這個孤女。
上一世,何媗八歲喪父而后喪母,見到王氏對她表現出的所謂慈愛,聽著王氏一聲聲的喚她為“女兒”,看王氏仿佛當做親生女兒一樣疼著她,竟然心里也把王氏當做“娘”一樣敬愛。一直到何培旭被他們害死,何媗才因著日子過得越發艱難,漸漸尋思出這府中人的真正面目,但畢竟大勢已去,何媗即便覺察出這些人的叵測心思,卻也無可奈何的被他們害了又害。
這一世,何媗看了他們那群人走過來,她異常通透的看著這些人。這些人的心思、性格一覽無余的展現在她面前,而在這群人眼中,她怕還是一個木訥懦弱的黃毛丫頭。
我知彼,然彼不知我,何愁不勝。
如此想著,何媗那原本因仇怨而激蕩的心反而安定平復下來。
“我的心肝兒啊……”何老夫人一進屋子就哭著向內室走。
其他的人哪敢讓何老夫人進去,只拿著“劉太醫正在診治,必是無礙的”的說法來勸說何老夫人,讓她先在外面的榻上坐了。都怕何老夫人進去了,受不住。
何老夫人一坐在榻上便失聲痛哭起來,一聲聲喊著:“作孽啊,老天爺啊,要有什么災禍只管往我這老太婆身上降就是,不要為難我的孫兒啊……”
何老夫人身邊的嬤嬤丫頭起初還都勸著她,但何培旭自顧氏死后,就一直養在何老夫人那里,最近才分了出來,她們也是看了何培旭長大的。見何老夫人如此傷心,也勾的她們一個勁兒的流淚。
屋內的女人整個哭做一團。
“我的女兒啊,以后你可怎么辦啊?”王氏也哭著作勢要把何媗攬在懷里。
若是前一世,依著何媗那時的年紀和心性,必然覺得王氏此時的表現是全心全意的為了何培旭擔心心疼。可如今,何媗帶著看王氏做戲的心思,只覺得她身上滿是破綻,并沒有記憶中那樣唱作俱佳,心里面也就更恨了一些上世自己的愚笨,怎能如此的不識人。
何媗如今心中通透,自然沒辦法同王氏一道演“母女”情深的戲碼,只輕輕一閃身便避開了王氏,走到了何老夫人身邊坐下哭著勸道:“祖母莫要傷心了,方才劉太醫說旭兒只不過是輕傷,養幾日便好了。您這樣,若哭壞了身子,那該怎么好?豈不讓要害了旭兒害了我們家的歹人稱心如意?”
且說王氏當時聽了何培旭就救回來,便知事情敗了,當下又急又氣。后聽有丫頭問她是否要與老夫人說,王氏想著若不是何老夫人只疼孫子不疼兒子,讓何培旭那個毛孩子成了爵位承繼人,一點兒也不為兒子打算,她又何苦與何二老爺冒險做出這樣的事。
想著,王氏越發覺得不能讓自己一個人難受,連忙帶了人去與何老夫人說了,一句句的都暗指著何培旭怕是活不成了,而后又領了何老夫人去看何培旭。只巴望著何老夫人能被嚇的大病一場,短活個幾年,不再礙事。
何媗的話讓旁人聽了,也只當她是勸慰老夫人,可落入王氏耳中,即便她清楚何媗不會知道內情,卻因著被點中心思,表現的不安起來,也顧不上為了方才被何媗脫開而尷尬。
“那群歹人真真該死……”何老夫人聽了何媗的話氣的拍了一下身邊的案幾,倒是不再抹淚了,只將目光落在坐在一旁的王氏身上:“老二家的,這事二老爺可知道了?”
何媗瞟了一眼王氏,果然見她臉色一變。何媗想,上一世,便是這樣的人再做了謀害侯府大少爺的大事后還能瞞天過海?而且最后竟然連何媛都知道了這件事,可見何二老爺與王氏也不是多聰明謹慎的人。莫非還有別的人庇護了他們?不然依著他們怎么能成事?想到這里何媗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王氏做賊心虛,只是一心想著將自己與何二老爺從這事里面摘出來,聽了何老夫人問話,為了表示清白,竟然慌道:“二老爺并不知道。”
“出了這樣大的事,你知道先告知我這個沒用的老婆子,卻不知告知二老爺?家里如今只他一人正經在朝廷做事,能出些主意,怎么不知道不讓他回來拿主意?”何老夫人怒道:“原來以為你是個有成算的,沒想到你竟然如此糊涂。”
因為事關何培旭,何老夫人十分緊張,聽了王氏還沒將事情告知何二老爺的,便將一腔怒火都發泄到了王氏身上。
王氏自進門后,從未被如此訓斥過,當即嚇得跪了下來:“兒媳是被嚇糊涂了,兒媳這就著人通知二老爺。”說著,王氏連忙讓丫頭通知外院的家奴去給何二老爺報信。
何老夫人一直冷了臉,在王氏吩咐完丫頭后,也沒讓王氏起來,由著她一直跪著。吳氏只是一直用手帕捂著臉哭,好像全然沒注意到屋內的情形一樣。何媗也樂得看王氏難受,只是木了張臉做出副哀戚失神為弟弟掛心的模樣,裝作完全沒看見王氏身邊最得力的徐媽媽使的眼神。
徐媽媽是原是王氏的奶娘,因為王氏幼時吃過她幾口奶,便暗自在心里將王氏當做自己女兒一樣對待。
這時,她見了王氏跪在地上,無人為她求情。心里既心疼王氏身子弱,受不得寒氣,又埋怨起吳氏與何媗不記得王氏的好,竟不幫著王氏說兩句好話,甚至也怨恨起何老夫人不念著王氏往日掌家的辛苦,為了一點小事就如此不給王氏的臉。
最后竟帶了點怨氣的跪了下來說:“老夫人,怎能只因這個怨夫人,夫人身子不好……”
何老人原先見這個徐媽媽舉止無禮有些不喜,后來聽得她提到王氏才生產完,臉色就緩和了一些,也覺得方才過于嚴厲了些,才要開口叫王氏起身。
卻聽何媗用著哭的有些啞了的嗓音問:“這是哪位?可是府里的媽媽?”
“二姑娘可是糊涂了?我是二夫人身邊的徐媽媽呀。”徐媽媽一直在王氏身邊伺候,認定了何媗是可以隨意拿捏的人,對何媗也不尊重慣了。
“糊涂?這可是媽媽在教訓我么?府里的丫頭婆子這樣多,我怎么能每個都記得?我不知道哪個府里有規矩讓做姑娘的必須記得每個婆子丫頭?”
何媗紅腫著眼睛,橫了徐媽媽一眼:“還是徐媽媽覺得自己是二嬸子身邊的人便金貴了?可以拿我不當做主子,可以隨便訓斥了?”
這話可是連王氏都繞進去了,王氏怎知何媗這個往常如木頭一樣性子的人會突然開口說出這樣的話,當即一愣。連一直坐在一旁只流淚不說話的吳氏也抬了頭打量了何媗一眼。
何老夫人本就因為何培旭急的心焦,當即氣的站了起來,指著徐媽媽訓道:“好一個金貴的奴才,侯府的姑娘也是你訓得的?給我將這個欺主的奴才拖出去掌嘴。”
徐媽媽嚇的一個勁兒的磕頭,喊著知罪。
王氏也連忙求情:“老夫人息怒,她老糊涂了。”
“你糊涂了,她也糊涂了,那你身邊的人還有一個不糊涂的么?”何老夫人轉頭對王氏斥道。何媗站在何老夫人身邊,輕輕為何老夫人撫背:“祖母不要動氣,二嬸估計著也是因為府中事物繁忙,疏忽了對身邊人的教導。”
“她連身邊人都教不好,哪里能管的了府里的事情?”何老夫人怒道:“這個王氏真不及你母親一半。”
何老夫人氣的連二夫人都不稱呼了,直接喚做王氏。
王氏她沒想到何老夫人竟然說的出這樣誅心的話。
當初她和何媗的母親顧氏只差了一年進門,只因顧氏嫁的是嫡長子,她嫁的是嫡次子,撫遠伯的便由著長房繼承,家由著顧氏管,人人都贊顧氏寬容大度持家有道,連何老夫人也疼愛顧氏多于她,與顧氏說話便是一副笑臉,與她說上幾句話就很不耐煩。她不懂,顧氏有什么好的,若不是顧氏祖上對何家有了點恩情,顧氏一個商戶之女怎么能加入何家來。若現在沒改了前朝“士商不通婚”的說法,顧氏連普通的官家都進不了,如何比的上她出身書香門第。
那時她是五品戶部郎中家的嫡女,哥哥還中了舉,她又是個才貌兼備的,愿意嫁入武將出身的從三品撫遠伯府,已覺得委屈,憑什么事事都要矮顧氏一頭。她于是暗自恨著,只盼著有一天能踩得顧氏翻不了身。可顧氏行事周密,竟然讓她無法著手,最后她只能想著在生育子嗣方面去壓過顧氏一頭。
果然她先有了身孕,后來雖只生下個女兒,但她也很是得意,每日想著顧氏雖然在人前笑著卻一定在背后流淚的模樣便很歡心,背地里成日嘲笑著顧氏是一只不會下蛋的母雞。誰知在女兒何媛滿月酒的那天,顧氏竟然表現出孕吐的癥狀,后來被驗證有孕的時候,全家歡樂的竟然只顧著向顧氏道賀,竟然忽略了那天的主角是她。
隨后顧氏便生了何媗,之后顧氏又生了何培旭,何府的長房長孫,而她一直無所出,顧氏就一直做出一副寬厚的樣子安慰她。這哪里是安慰,分明是嘲笑她生不出兒子。且徐媽媽聽到下人說她刻薄,她就更加恨了顧氏,疑心是顧氏在下人前說她的不是,又恨下人頂紅踩白,都是勢力小人。
直至幾年后,她雖終于生了兒子何培雋,心里才略微舒服了些,卻又因著沒占到長孫的名號而心有不甘。
接著何大老爺戰死沙場,皇上追封他為定國侯,世襲罔替,指定何培旭年滿十六就正式襲爵。她看著顧氏越發憔悴的臉,又是笑顧氏再怎么能耐,也不過是個死了丈夫的,又是妒顧氏怎么就因為死了個丈夫就這樣輕松的變成了侯爺夫人,而且顧氏的兒子不過是個六歲的毛孩子便指定襲爵,日后還不定怎樣榮華,豈不是事事都越過了她的雋兒?
就這樣又是妒恨又是得意的過了幾個月,顧氏終于死了。得知這一消息時,她捂著被子偷笑了半個晚上。而后她便掌了家,學著顧氏,也做出寬和仁慈的模樣,果然人人都夸她賢德。何二老爺的官途也越來越順,自家哥哥與外省也做到從三品的知府了。最近這兩三年她過的真正是春風得意,只待何培旭一死,這爵位由著何二老爺襲了,她便也做得了侯爺夫人了,她的雋兒將來便可承襲整個定國侯府?
況且這家如今由著她管著,老夫人年紀又大,能護的了何培旭多久?何培旭怎能死不了?
可如今這個老不死的,竟把那個死人拖出來與自己比較,說自己竟然比不過一個死人?王氏跪在那里臉上又紅又白,直氣的渾身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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