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之后倆人陷入了一段時間的沉默,王綬云也正好端著熱水上來,看到倆人都不怎么說話,就有點打圓場的說:“來來來,儀玢,快來嘗嘗你哥特意帶的好茶。”
陳怡玢也順了個臺階,轉而說:“好呀,好久沒喝了。”其實也不過是說說,跟陸云鶴在一起和后來到黃家寄住,好茶都沒斷過,陸云鶴的好茶是陸家給寄過來的,黃公館里那就不用提了,無一不精。
二哥接過水壺,在外國簡單的茶杯里也玩不起國內那套復雜的喝茶手藝,只簡單的拿杯子泡著喝,喝得他都有點心疼,頗有點牛嚼牡丹的感覺。
“我從國內給你帶來一些東西,還有姆媽讓我給你帶的。”二哥又從屋里拿出一大包東西,陳怡玢看到這包東西拿著那種老式的包袱皮包得整整齊齊的,二哥說:“我自己的東西都沒有給你的東西多,你看看姆媽都給你帶了什么吧。”
陳怡玢看到這包東西,想到家里的人,剛才涌動的情緒稍微平復一點了,說:“今晚我為你們接風,去吃頓特色的。”
二哥道:“沙弗有什么好吃的?無非是炸魚和薯條罷了。”
陳怡玢道:“知道你在平城吃得嘴都叼了,我領你這家飯店也是一個老饕餮介紹的,她在沙弗生活了十來年,她推薦的應該頗有新意的。”
二哥這時才有心思打量了一眼一年多沒見的妹妹,看到陳怡玢穿著已經是入鄉隨俗了,完全洋派女郎的穿著,八月的沙弗還很熱,她身上穿著一件淺藍色的連衣裙,裙子上還有少量的水鉆飾物,這種亮晶晶的裙裝是陳嘉興比較熟悉的,因為現在平城上流社會的洋派女郎也總愛穿這種帶著一點閃亮飾物的衣服,說是從西洋流行的時髦打扮。
此刻的陳怡玢手里還拿著一頂米白色帶花朵和羽毛裝飾的遮陽帽,既是遮陽的工具又是一個高雅的裝飾品,這是只有洋派女郎才能學得出來的打扮方式,甚至在國內因為帶洋帽太夸張而顯得那些女郎有些浮夸,但是在沙弗這個環境下,覺得陳怡玢的打扮既不張揚又低調的恰到好處。
二哥想著他每個月都給陳怡玢寄錢的,看來這筆錢起到了作用,這讓他很欣慰,說道:“那好吧,我們一起去吃吃看。”看向王綬云,“隨慶,一起吧,別拒絕啊。”
王綬云只得也一起去,其實王綬云跟陳怡玢的大哥、大哥都認識,甚至連陸云鶴他都認識,因為他們都曾經是望京大學的學生,而且都拜了當世大儒許廣宏為師,所以他們也算是同門師兄弟的關系,而且在望京的時候,他和陸云鶴因為年齡相當,王綬云在望京大學時學的是文學系,所以他們經常還辦詩社寫詩什么的,相當熟悉的。
在船上的時候,因為船行時間太長,倆人除了看書和聊政治時局之外,也會談一些家里的事,陸云鶴因為是倆人共同的朋友,所以也是被談的對象之一,而陸云鶴和陳怡玢的婚姻也是談論的話題之一,所以王綬云對于他倆的事也是知之頗多的。
三人出了大門,門口黃家的車還停著,這年頭的福特小汽車很貴,貴到可以在平城買二分之一間的小公寓了,所以一般是有錢人的奢侈品,黃家自然能消費得起這種汽車,甚至黃公館里停了三輛以上,黃薇甜和黃老爺有慣常使用的座駕,陳怡玢這輛其實是黃薇甜早兩年前的生日禮物,但是過了兩年后就被新款式吸引走了黃薇甜的目光,這臺就閑置了,正好借給陳怡玢使用。
但是在二哥來看,陳怡玢甚至還有一名司機,上車后二哥將疑問暫且壓下,只跟王綬云提了曾經來過這里的那些風景和建筑物,倆人都曾經在沙弗有過短暫駐足經歷的人,聊起來也是津津有味。
反倒是陳怡玢,去的還真不如他倆多,聽著他倆的聊天,也就到了吃飯的地方。
黃薇甜作為一個資深花錢愛好者,對于吃這種地方也是頗為熟悉的,她推薦的館子是相當不錯的,是一間很精致的法國餐館,三人進了飯店之后,法國侍者拿著菜單上來,二哥和王綬云都會法語,倆人看了菜單之后點了菜,二哥還照顧到陳怡玢不會法語,按照推薦菜點給了陳怡玢。其實法語在上輩子她也略通一二,不過這輩子的她應該是還‘不會’,所以也就沒吱聲。
不一會兒,餐前湯上了,三人就開始靜靜的吃飯,才喝上第一口,二哥和王綬云就對這里表達了贊揚,三人很愉快的享用了這頓飯。飯后,三人都搶著買單,陳怡玢說:“說好了這頓是我請你們接風的。”
王綬云:“我請你們兄妹,這是我第一次見儀玢,讓我表示一下心意。”
二哥拿著賬單只說了一句:“這里我最年長,我說了算。”另外倆人也不想因為這點事兒在外面不太好看,最后就由二哥來買單。
等吃過了飯,又乘車回了海威克路87號,王綬云以第二天還要去巴黎為由回了自己的房間,二哥換了一壺茶水,給倆人各自斟滿水,脫掉了他的西裝外套,將襯衫的袖子卷了幾折,仍是那副嚴謹的模樣,但是因為沒有外人,他已經是相對放松了,換了一副長談的語氣:“說吧,后來都發生什么事了?”
陳怡玢:“說什么?”
二哥小怒:“說說你后來發生了什么,能讓你出入有司機,坐上這種福特小汽車,我想我跟家里給你的錢不足以支付這種規模的生活。”
陳怡玢道:“是發生了一點事,我給你們寫信說了陸云鶴將我拋棄消失之后,你、大哥、家里、陸家都給我寄了錢,折成英鎊是300磅,然后我在沙弗找了一份工作,又在工作之余炒了股,股票掙了一點錢的時候,認識了黃思君,他對二哥你的名號很是仰慕,于是出自于對你的認可,投資了我,我拿著他的錢又賺了錢,就是這樣。”
她將這小半年的經歷簡單的濃縮成了這些短句子,二哥顯然是很不滿意,道:“從小到大,你遇到什么事生氣了,就喜歡將事情往簡單了說,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這么大了你還這樣,你知不知道?”
陳怡玢:“那你希望我說成什么樣?”
“越詳細越好!”
“好吧,我在沙弗金融城的證券交易所里找的工作是一份清潔工,我干了小半年的清潔工,糙了的手倒是回不去了,”說著,伸出了手給二哥看,二哥看她的手指上有繭子了,道:“怎么去干那個了?給你的錢不夠花怎么不說呢!”
陳怡玢:“夠花,但是我不能總靠你們,我得靠我自己。”
二哥嘟囔:“那也不能去干那個啊,你說要做生意的話,我再給你寄點錢,也比干個清潔工強啊,從小懶得你,這時候都找回來了!”雖然這么說,但還是又跟她嘟囔:“等回頭我讓你二嫂給你寄點擦手的手油,她梳妝臺上擺了很多。”
陳怡玢這時候才有了真正見到親人的感覺,但是激動的勁兒過去了,她反倒冷靜了,只不過是覺得倆人近了不少,說:“我干清潔工的時候天天跟著看股票指數,慢慢的也會了一點門道,就拿你們給的錢投了進去,再加上一點運氣,就掙了一些,后來在那里炒股的黃思君伯伯找上了我……”
“黃思君?有點耳熟,”二哥支著下巴合計了一下,忽然想起來了:“糖王黃思君?”
陳怡玢點點頭:“運氣有點好過頭了是吧?興許是我那時候總連續掙錢,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找上了我,剛開始他可能只是想找個同鄉紓解一下賠錢的苦悶吧,”她聳了聳肩膀,“而且他說認識你。”
二哥點頭:“確實,我跟他打過交道的,他在平城的一間洋行是在中樞銀行貸的款,所以是認識的。”
陳怡玢:“他當時跟我說,他特別敬佩你,所以就給我一萬英鎊讓我炒股,贏了四六分,輸了都算他的。”
二哥懷疑的眼神看她:“你竟然敢同意?”
陳怡玢:“為什么不,我運氣那么好。”
給二哥氣的,有一種看到一個傻子的感覺:“這事多慎重你知不知道,你萬一輸了,一萬英鎊折成大洋是多少你知不知道,輸了的話把你賣了也賠不起!”
陳怡玢無視二哥:“可是我贏了。”
二哥:“那是你運氣好。”
陳怡玢點點頭:“是,所以我現在一切都好了。”
二哥現在覺得以前的嘉和挺乖巧的,很聽她的話的,怎么現在說話讓他有一種胸悶的感覺呢?二哥深吸一口氣,問了句:“你給贏了多少?”
聽她一口一個運氣好什么的,沒合計她能贏多錢,但是想到是黃思君拿出來的這一萬,她要不是有點水平的話,那么一個人物也不能就沖著他陳嘉興就把那么多錢扔給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士去炒股。
陳怡玢說:“你真的要知道么?”
二哥:“怎么,還不能說了?沒事,黃老爺那里我去解釋。”
陳怡玢慢慢的豎起手指頭,二根。
二哥:“二萬?不錯,你從小在術數上就有天分,如果不是為了讓你嫁給志杰的話,讀完了女中,你的成績可以到銀行去找份工作了。”他其實還是有點欣慰的。
陳怡玢說:“后來黃伯伯又給我追加了七萬。”
二哥驚訝極了,瞪大了眼睛,這在他而言已經是難得多的表情了,他提高了聲音:“七萬?英鎊?”
陳怡玢點了點頭:“啊,是啊。”
二哥:“后來呢?”他有點不能接受,消化不能,怎么就坐了個越洋的郵輪來到了沙弗市,世界都好像變了呢?
“后來我贏了,”她又伸出兩根手指,“不是兩萬,是二十萬,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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