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小倩三人決定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計劃得很好,只是苦了寧采臣。
因為蘭若寺幾間勉強能遮風擋雪的僧舍都被地鼠門那些雞鳴狗盜個占了去,包括寧采臣住了幾個月的那間閣樓,以至于他不得不隨聶小倩他們露宿野外。
夜深人靜,只有寒風在一個勁的嗚嗚呼嚎。
學著王麟與寧問天,盤坐在一棵大樹的背風面的寧采臣,半炷香的功夫沒到就被冷得坐不住了。
之前在閣樓里,雖然后半夜也是常常被凍醒,但好歹有一張薄被,有四面墻擋去了不少寒氣,又生著火。如今,頭上的大樹,枝繁葉茂,固然是擋住了不斷落下的飛雪,可光禿禿的樹干哪里抵得住無孔不入的寒意。
寧采臣看了一眼王麟與寧問天,看見他們兩個正閉著眼打坐,好像兩座山,對能凍入骨髓的寒意毫無所覺似的。不對,不是毫無所覺,他仔細觀察,發現他們不但沒有一絲被凍僵的跡象,頭頂上反而冒著絲絲熱氣。
“他們體內還裝著暖籠?”
但不管他們體內有沒有暖籠,反正他是沒有的,而且如果再這樣下去,他這個沒暖籠的人勢必要凍死在這里。
寧采臣動了一下,發覺渾身都已經發僵,好不容易撐著僵硬的手臂,費了一番力氣從地上爬起來。
爬起來后,他將已經沒有了知覺的雙手攏到嘴前,一邊跺腳一邊呵氣。可張嘴呵氣的時候,嘴里上下兩排牙齒不受控制地發抖,相互撞擊起來時,咯咯的聲響,在夜里清晰可聞。
“寧采臣?”
正顫抖著的寧采臣聞聲抬頭,卻是樹頂上的聶小倩聽到他的牙齒制造出來的動靜,飄落下來。
“聶,聶,聶。姑,姑……娘……”
寧采臣的舌頭似乎也被凍僵,凍大了,簡單的三個字。硬是結結巴巴了好久才說了出來。
聶小倩卻是笑不出來,因為寧采臣這樣一位面白無須的白臉書生,如今一張小白臉,竟然凍成了青紫色,甚至在鼻子下。仿佛雙龍出洞的,掛著兩條長長的鼻涕。
“抱歉,寧采臣,是我疏忽了。”目睹了寧采臣的狼狽,聶小倩歉意地說道。
“沒,沒關系,聶,聶……”寧采臣想要答話,但舌頭不利索,糾結著答不出來。
聶小倩揮揮手。讓寧采臣不要再說話,然后略微想了想,說:“大家隨我來,我想起來附近的林子里有一個不是那么冷的去處。王麟,還請你幫寧采臣一把。”
寧采臣雖然尚未被真正凍成僵尸,但距離木乃伊也相去不遠了。接下來的一段路,寧采臣必須有一個助力才能繼續走下去。
王麟點點頭,站了起來走到寧采臣身旁,一手扶著他,一手握住他的手掌。默默運功。
寧采臣在王麟的攙扶之下身子輕了起來,被握著的手掌,掌心有一股暖流源源不斷涌來,直上臂膀。流入軀體,散向四肢。沒一會,被凍得沒了知覺的身體就暖和了起來。
身不顫了,牙不抖了,寧采臣側頭看了一眼披頭散發,看不見真面目的王麟。真心實意地說道:“多謝王公子援手。”
他現在不但身體暖烘烘的,心也是暖烘烘的。
王麟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提攜著他,展開輕功,跟在聶小倩與寧問天后面一路疾走。
生性豁達的寧采臣對此也不以為意,不過他心里倒是對王麟這樣的武林高手多了一些羨慕之意: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應該學文,而是學武。
打小學文,學了十多年,寫的文章,賦的詩詞,不知有多少,卻遮不了寒,填不了肚,反而是淪落到靠替人討債為生。若是學武,有一身武藝在身,即便是考不了武狀元當不了官,在寒冬臘月時分,就是少了御寒的衣物,也能憑著強壯的體魄,熬過去。
其它的高來高去,趕路堪比驢馬就更不必說了。
得了武林高手王麟的好處,寧采臣鉆進了學武的牛角尖里,渾然沒有想到窮文富武,以他一個身無長物的措大,吃都吃不飽,又哪里有閑錢練武。
聶小倩所說的好去處,實際上是去年,她從群狼中救下平安與阿黃,讓他們過夜的那個山洞。
因為山洞太不起眼,聶小倩的印象不深,如果不是看寧采臣凍得發慌,她很難再想起來有那么一個去處。
山洞在林子里,并不近,不過寧采臣有王麟的提攜,所以他們也沒用多久就到了山洞外面。
聶小倩讓他們三個留在在面,自己當先飄了進去。
山洞一如以前的空曠,沒有鳥獸在里面棲息,自然也就沒有危險。
聶小倩左右看看,鼓蕩起一陣陰風,將洞里的灰塵吹了個干凈,再扯下洞壁上的枯藤,打起火點燃,投入一些枯枝,攏成篝火,山洞便火光熠熠,充斥起了暖意。
“可以進來了。”
聽到聶小倩的叫聲,三個男子漢默不作聲走了進去。
凍了大半個晚上,凍個半死的寧采臣剛一進到里面,暖意迎面撲來,精神頭便是一震。
然而終究很晚了,熬了這么久,精神振作過后一會兒,寧采臣就又蔫了。
聶小倩見寧采臣哈欠連天,昏昏欲睡,便將篝火移到一邊,指著凹陷下去,被火烤得滾燙的地面,對他說:“你睡這里吧。”
寧采臣摸了一把,果然還燙手,只要鋪上干草,就是舒適無比的熱炕。老天干旱已久,又是天寒地凍,想要什么不容易,枯草是一搜一大把。
但這樣的“熱炕”只有一個,他遲疑道:“我睡這里,那你們呢?”
聶小倩說:“他們內力深厚,夜里只要運功便凍不著,你只管睡。”
王麟與寧問天這般高手,數九寒冬會凍著一般的人,于他們而言只是等閑。
“那聶姑娘你……”寧采臣還待聞聶小倩。
“讓你睡你就睡,啰里啰唆的聒噪。”少有話語的王麟一出聲便是疾言厲色,很不耐煩地打斷了寧采臣的啰嗦。
于是寧采臣啰嗦不下去了,默不作聲地低著頭搜刮了一大把干草,鋪好,緊緊單衣卷曲著躺了下去。
這一躺下便是一夜。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寧采臣再次被凍醒,顫抖著從冷炕爬起來時,發現其他人已經不見了。
他急轉了幾圈,走到洞口,嘗試著呼叫了幾聲,但聲音才出口便淹沒在了寒風的鬼哭狼嚎當中。
回頭,偌大一個山洞,靜悄悄的只剩下冰冷。
(霸王級寒潮果然是名不虛傳,刻骨寒心的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