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顏抱著膝蓋撐著腦袋一夜未睡,聽著外頭打更的人走了一圈又一圈。五更天敲過,夕顏掐了掐掌心,瞄了一眼身上亂七八糟的鞭痕,盤算著這些傷勢該如何利用。
也難爲霧銘清找人替她的時候竟然還把這件囚衣留著,如今看著囚衣上大片血污,夕顏如花的脣瓣勾出一抹淺笑。莫凌霜送了這麼個大禮給自己,她怎麼能不好好利用一下呢。只是不知道,來迎她出天牢的人,會是誰。
“影子,你說雪貴妃自剜心頭之血,給皇上做了藥引子?”
隱在燈影交錯間的影子看了看月夕顏,被她脣角狡詐的笑容搞得心頭一跳,口氣衝道,“怎麼,你做不出這樣的犧牲來,還不允許別人對皇上好麼?”
夕顏噗嗤一聲清脆的笑,捂著胸口平復自己的氣息。影子一張俏臉霎時雪白,被月夕顏氣紅了眼。
夕顏笑了片刻,老實坦白的道,“你這話倒是沒說錯的,本宮確實做不出這樣的犧牲來。”
影子本就白的臉,又白了幾分,一時有些氣結得說不出話。
夕顏瞧了瞧她,也不解釋,反正也是多說無益。這小妮子性情耿直火爆,卻單純得很,這些話說給她聽,也未必能懂。
倒是她說莫凌霜對雲洛壎好,卻叫夕顏忍不住笑了還想笑。
莫凌霜這一舉動,只怕對雲洛壎好是假,另有圖謀纔是真。況且,誰說七蟲七草之毒需要人心頭之血來解了,她也是慣會使毒的人,雖對這毒瞭解的不深,卻有略知一二。
夕顏頓了頓,問,“這用心頭之血作爲藥引,是哪位太醫提出來的?”
“是王吉,往日裡負責給太后請脈的太醫院首令。”
夕顏轉了轉眼珠,“是那個醫術與陳瑾不相上下,連地位也與他相等的王吉?”
影子點頭,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夕顏失笑,這丫頭的性子還真是——對自己的胃口啊!
夕顏笑過了,撐著身子站起來,摸著牆壁上自己刻下的劃痕。
七天,她在這裡整整住了七天!
足夠了!
明日,也該是出去的時候了。
夕顏抿脣微微一笑,晶亮的目光落在窗外漸漸亮起的天幕上。
直到通道處傳來細碎繁雜的腳步聲,夕顏才一拎裙襬,姿態優雅的坐在牆角破草蓆上。
不多時,太后木成蘭高雅雍容的身影出現在牢房門口。
夕顏從容起身,卻故意擺出一副壓抑痛苦的樣子,微微福了一福,“臣妾給母后請安,母后萬福金安!”
木成蘭在鐵牢門外站定,神色複雜的看著夕顏。
牢內光線有些昏暗,有些看不清楚。夕顏又故意站在角落裡,越發不太能看明白。
“過來讓哀家瞧瞧,這幾日你在牢裡——受苦了!”木成蘭擦了擦眼角,招手讓夕顏靠過來一點。
夕顏擺出侷促神色,揉著衣角,“臣妾如今形容醜陋,不敢污了母后的眼。”
木成蘭有些慍怒,語氣多了一絲心疼,“你這孩子,母后叫你過來,你只管過來便是了。哪有母親嫌棄自己孩子的道理,快過來叫哀家瞧瞧。”
夕顏猶豫了一下,在木成蘭不斷招手中,總算慢騰騰的朝牢門口走去。
她走得很慢,而且舉步間有些不太自然,顯得十分痛苦一樣。
木成蘭有些疑惑,待夕顏走近,看清楚她身上形態,登時勃然大怒。
“擺駕,迎皇后娘娘回宮。”木成蘭一甩宮袍,端莊的臉上滿是怒容,“把看守天牢的人都給哀家帶到鸞鳳宮裡頭,哀家要好好審問。”
“母后不可!”夕顏搶聲阻止,言語中露出一絲欲語還休,看了一眼左右兩側,見都是太后的心腹,這才緩緩開口,“母后,臣妾受著一星半點的委屈算不得什麼,只要皇上安然無恙便好。如今邊境戰事一直未平,朝堂實在不宜多生動盪。只要母后和皇上憐惜,臣妾便是丟了性命也心甘情願。”
木成蘭一聽,眼神狠狠閃爍,脣角也露出一絲狠戾,轉瞬卻又云淡風輕。
讚許的看了夕顏一眼,木成蘭緩緩開口,“顏兒,叫你受委屈了!”
夕顏溫婉搖頭,露出一抹識大體的笑容,“如今母后能親自到天牢來接臣妾,已經是對臣妾最大的恩賜了!”
太后顯然對她這席話十分滿意,眉宇間的怒色淡下去不少。
獄卒這纔敢戰戰兢兢的上來打開牢門,將皇后放出來,臉上一片死灰般的青色,看得夕顏都有一些不忍。
木成蘭吩咐姜嬤嬤親自將夕顏好生送回鸞鳳宮,自己則另乘輦轎走了!
夕顏知道,她親自到天牢裡來一趟,不過是爲了全日後相處的情面罷了,她的心思此刻還在皇帝身上。
想到雲洛壎,只知他醒了,也不知具體情況如何。夕顏心裡,到底還是有幾分擔憂。
輦轎剛在鸞鳳宮門口停下,就看見呼啦一羣人圍了過來,當先的便是哭得像個淚人兒一樣的雲珠。
夕顏心頭一暖,覺得自己被這個小丫頭關心著,活的越發像個人了!
雲珠瞧見夕顏一身破破爛爛的衣裳,上面大片都染著血跡,登時哭的越發厲害,“娘娘……娘娘受苦了!”
瞧著姜嬤嬤也在,雲珠到底沒敢說出其他的話來,只是紅著一雙眼睛看著夕顏蒼白憔悴的臉,眸中有說不出的心疼。
“雲珠姑娘還是快些扶娘娘進去梳洗一下吧,娘娘身上指不定有多少傷口呢。”姜嬤嬤從旁扶著夕顏下來,福了福身子道,“皇后娘娘今日的苦,來日太后定然會有所補償,娘娘且放寬心,好生將養著。奴婢還趕著回去給太后報信,便先告退了!”
“姜嬤嬤慢走!”夕顏欠了欠身子,看著姜嬤嬤離開。這纔回身對雲珠道,“好了好了,你瞧本宮不是沒事兒了麼?”
才說完,一股子冷風吹過來,夕顏便忍不住晃了晃身子!
李嬤嬤趕緊捧過來一些保暖的衣物,林嬤嬤塞了暖爐。姜嬤嬤到底是太后的人,不必鸞鳳宮的人貼心,方纔一路走來都沒想著給夕顏添半件衣裳。
被一羣人簇擁著進了內殿,炭爐子早就燒的通紅,室內的溫度暖入春日,十分舒適。
夕顏忍不住嘆息一聲,看來她算是徹底被養刁了,進出一會牢門就丟了半條命,如今再回來這個鸞鳳宮,竟像是到了天堂一般。
“容錦、翠竹,快去準備熱水給娘娘沐浴。小李子、小和子去小廚房盯著,給娘娘做點吃的送過來。墨蝶、幽蘭,你們倆去太醫院請太醫。”李嬤嬤有條不紊的安排了之後,跟著林嬤嬤和雲珠一起,圍在夕顏邊上。
夕顏淡淡搖了搖頭,輕柔笑著道,“本宮沒事,你們用不著擺出這樣的臉來。”
李嬤嬤迎頭跪下,林嬤嬤和雲珠也相繼跪下,“娘娘,奴婢們辦事不利叫娘娘吃苦受累了,還請娘娘責罰。”
夕顏噗嗤一笑,牽動了胸口的傷,又齜牙咧嘴道,“快些起來,本宮還沒說要罰呢,怎麼就都跪下了。你們這樣一來,本宮還怎麼好意思罰呢。”
頓了頓,見幾人還是跪著,便道,“如今是不是本宮說話都不好使了,叫你們起來沒聽見嗎?”
雲珠眼淚汪汪的擡頭,“小姐……”
“好啦!”夕顏哭笑不得,相處了這些日子,這些人倒是對自己的脾氣了如指掌,“雖說本宮是受了些苦,卻也不是全無收穫。身上這些傷,日後說不定能幫上本宮一個大忙。”
李嬤嬤疑惑擡頭,“娘娘話裡的意思,這些傷不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夕顏搖頭,眼底滑過狡詐的光,“自然不是!”
翠竹和容錦與幾個下等宮人擡了浴桶和熱水進來,夕顏起身走至內殿,雲珠和李嬤嬤擡了屏風過來當著,回頭看見夕顏已自己脫下了那身囚服。
原本光潔如玉的皮膚上縱橫交錯著深可見骨的鞭痕,不少地方皮肉翻卷,泛著森森白肉,看起來十分駭人。
雲珠只看了一眼,便驚叫一聲,眼淚嘩啦啦流了下來。
夕顏瞧得有些頭疼,都說女人是水做的,卻也沒說是自來水做的呀。這雲珠的眼淚,便像是裝了閘門的自來水管,一擰,水就能嘩嘩嘩的出來!
“不過是些皮肉傷,三五日也就好了!”夕顏無所謂的說道,剛想鑽進浴桶裡好好洗洗,就被雲珠大驚小怪的叫住,“娘娘,您的傷這麼重,怎麼能沾水呢?還是讓奴婢給您擦拭吧!”
夕顏撇撇嘴,不以爲意道,“哪裡那麼金貴了,蹲了七天大獄,這一身都快長出跳蚤了。若是再不洗洗,本宮可真成了臭名昭著了!”
“娘娘……”雲珠又淚眼汪汪的瞧著她,夕顏被瞧得沒有辦法,嘆口氣認命的張開手,擺出一副由著她來的造型。
雲珠怕她凍著,飛快的和李嬤嬤一起將她的身體擦拭乾淨,又小心翼翼伺候她將頭髮洗了。這纔將她裹了個裡三層外三層密不透風。
夕顏坐在妝臺前,由著雲珠替她擦拭溼發,盯著銅鏡裡有些蒼白的容顏笑了笑。
百無聊奈的把玩著一朵珠花,夕顏回身對雲珠道,“雲珠,書香哪裡進展得如何了?本宮進了天牢之後,你可曾去問過?”
雲珠一邊輕柔的擦拭夕顏的髮絲,一邊答道,“書香回報,一切順利。”
夕顏托腮淺笑,正要說話,門口小和子通報,“娘娘,陳太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