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潮濕的地牢里,聽著耳邊終日不絕的哀鳴聲,過了整整三天三夜。一直到他微笑著走進地牢之前,我還以為自己頂多就是被奪爵貶為平民。
哥哥向來都是疼我的,盡管這次我犯的錯讓他差點丟了皇位,可是不管怎么說,我可是他唯一的弟弟啊!
他微笑著靠近我,俊秀的臉龐上卻不帶半點暖意。我心里的期望漸漸冷了下去,以前不了解他時,覺得他笑起來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充滿著悲天憫人的關懷色彩,可就在他帶著這種笑容告訴我這一切都是他設計好的,我現在看到他笑便會不由自主地發一身冷汗。
在他身后跟著一個棺材臉的老太監,我認出他是我皇兄身邊的內官,因著他模樣嚇人,說話的聲音又陰冷,我從小就不喜歡他,捉弄過他好幾回,有一回我故意把他推進金明池差點淹死了他,從那以后他見到我便總是陰沉沉的。
可是皇兄明知道我和他有仇,為什么要派他來?
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厚了,老太監陰狠的眼神,男人假惺惺的笑意,耳邊時不時傳來隔壁的死刑犯歇斯底里的哭聲,兩個獄卒拿著棍子毆打他,他的哭聲里含著痛苦的嚎叫。
“九弟,哥哥來送你一程,你畢竟是皇嗣,不好問斬,皇兄憐惜你,派我來給你個全尸。”
我真是厭惡他的惺惺作態,尤其是他那雙看似飽含同情底子里卻滿是得意的眼睛,恨恨地咬著牙,我惡狠狠地道:“李和閔,你別高興得太早,你欠我的,我做鬼也要討回來!”
其實我也知道自己不過是在虛張聲勢,若我是一個修道的大能,這番話還有些可信度,可我自小就在修道一途沒什么天賦,直到現在也還沒進入修道的大門,我說這話不過是心里怕極了,想說些狠話壯壯膽。
李和閔忍俊不禁地望著我,臉上逐漸浮現出了真正的憐憫之情,他一定覺得我就是個笑話,都死到臨頭了還在做這種徒勞的事情。
“好了,陳總管,我們還是趕緊把事情做完吧。”
李和閔朝老太監招了招手,那老太監略略低頭應了一聲,便端著一個托盤走近了我,我看到托盤上的一只白玉酒杯,心里已經明白了七八分,身子忍不住地顫抖了起來,一點點地就退到了角落,然而我根本逃不過,李和閔在一旁看著我倉皇失措的樣子,就像在觀看一只垂死掙扎的獵物。
“殿下,這是皇上親自為您挑的酒,快喝吧。”
老太監將托盤端向我,棺材一般僵硬的臉上竟出現了一絲笑意。
我嘴唇哆嗦,雖然很想有骨氣地自己把酒杯端起來,手腳卻一點不停使喚。
“不,我不喝,我不喝......”我喃喃道,這杯酒喝下去我絕無生還的可能。
可是我不想死!我才剛滿二十歲,我怎么能就在這牢里斷送了性命?!
老太監手里的酒在一點一點朝我逼近,我死死盯著酒杯,伺機伸手打翻它。老太監看出了我的企圖,就在我出手的瞬間抬腳把我踹到了一邊。
“殿下,早在您幼年時老奴便對您說過‘多行不義必自斃’,您現在淪落至此難道還不知悔悟嗎?”
他那一腳用足了力氣,我自小就不曾挨過打,這一腳又踢在我腹部,霎時間就疼得直不起身,我抽著氣道:“我要見皇兄.......皇兄一定會救我的......”
“好了,我們別再耽誤時間了,陳總管,既然九弟自己下不去手,就由你代勞吧。”
李和閔說這話的口氣就好像我只是路邊的一根野草,我死前的掙扎模樣并不對他的胃口,地牢里臟亂的環境也入不了他的眼,我早點死,他就能早點離開這里。
可我如今的模樣正是拜他所賜,憑什么?憑什么他還能好端端站在那,而我卻不得不死?!
我不甘!我不愿!如果必死無疑,那么至少,我要你李和閔和我一起死!
我生平從未有過這么強烈的信念,被這股信念支持著,腹部的疼痛陡然消失了,我雙眼發紅,像一頭餓狼般死死地瞪著李和閔。
李和閔,李和閔,枉我從前叫你那么多聲七哥,你騙我騙得好苦啊!
似乎感覺到我情緒的不對勁,李和閔皺了皺眉,右手摸向了腰間的佩劍,他警惕的模樣讓我忍不住大笑起來。
“哈哈哈,李和閔啊李和閔,我今生是毀在一個女人手上了,可是你愛柳如夢嗎?她知不知道你是在利用她?她知不知道,一個月后就是你和異國公主的婚禮?”
李和閔微微地笑著搖了搖頭,臉上沒有絲毫愧色,輕笑道:“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
我喃喃著,又哭又笑,一時也不知是心疼自己還是心疼柳如夢,老太監終于等不住了,他猛地捏住我的兩頰,迫使我張開嘴,。我瘋狂地揮著手在眼前亂舞亂抓,但那老太監的手比鐵鉗還有力,透明的酒液滑落進我的咽喉,一路灼燒著進到了我的五臟六腑......
“王爺,王爺。”
眼前是一片昏沉的黑暗,耳邊卻漸漸的有一個輕軟的聲音漸漸清晰,那聲音先是像從云端而來,接著又似揉在風中搖擺不定,慢慢的,這聲音有了實感,便突然如在耳邊敲響了一聲銅鑼,我渾身戰栗了一下,猛地睜開了眼。
無數的光線涌進了黑暗,我眨了眨眼,心臟像被一塊巨石壓著,好一陣都喘不過氣來。
“王爺?您是不是喝醉了?”
那個輕軟的聲音再次響起,我慢慢呼出一口氣,緊繃的神經漸漸地松懈下來,只是頭還在隱隱作痛,就像有根針還扎在腦仁上沒有拔出。
揉了揉太陽穴,我扭頭看向說話的人,這個人是我的貼身侍女彩鳶,在我三歲時她便開始照顧我,只是去年她和侍衛偷情被人抓了個正著,我不是給了些銀子把她嫁出去了嗎?她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疑惑中,一陣歡慶的鑼鼓聲熱熱鬧鬧地傳進我的耳朵,我循聲望去,沒有看到敲鑼的人,卻看到了好幾桌人侃侃而談的笑臉,四面都是大紅的顏色,從云景山莊運來的天蠶絲綢掛滿了房梁,大堂正中央貼著一個金邊的紅雙喜,一個小廝調皮的喊聲從大堂外傳來:
“迎花轎啰!”
我呆呆地望著這一切,這一切聲音,一切畫面,從眼前回到記憶,又從記憶跳出到眼前,突然間天旋地轉,我身子一軟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