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城東,旌旗招展,長槍如林,三萬健卒排成黑壓壓的長龍,整裝待發。
得勝亭中,鼓樂齊鳴,笑語殷殷,宰相李昊奉旨率百官為即將出征的王昭遠餞行。
青泥嶺失陷的戰報傳入宮中后,孟昶強撐精神,召開緊急軍議,素來以孔明第二自居的王昭遠殿前請命,孟昶龍顏大悅,封其為西南行營都統,又命趙崇韜為都監,韓保正為招討使,領三萬禁軍精銳出征。
“將軍此去,望早日驅逐周兵,還蜀中安寧,建不世之功,老朽先為將軍賀。”
王昭遠一身戎裝,意氣風發,他左手執著鐵如意,右手端起酒杯道:“某此行何止克敵,當領此三萬雕面惡少兒,馬踏關中,徑取中原……”
“壯哉!將軍有此志向,實乃朝廷之福,將軍請。”
王昭遠舉杯一飲而盡,擲杯笑道:“且先飲此三杯,余酒待某凱旋后再痛飲,旗牌官何在……”
“有。”
“傳某將令,三軍開撥,兵發興州去者。”
“諾。”
李昊目送王昭遠昂然上車,威武出行,忍不住長嘆一口氣,對伊審征道:“申圖,軍事非某所長,然王崇明此去,某心甚慌也,你給老夫摞個底,此戰,勝算幾何?”
“青泥嶺之失,非戰之罪,實乃用人不明,以至倒戈,但那只是第一道防線而已,興州以內,尚有石圌、魚關、大小漫天寨等防線,又有三泉關、葭萌關、劍閣關之險,擅于馬戰的周兵本就難以寸進,崇明此去,只需謹慎守關,不過月余,周兵銳氣必失,此戰必勝。”
“夔州方向呢?”
“高將軍一去,便新立三大寨,又有鐵索橫江,防線之穩,萬無一失。如今涪、瀘二地的新練水軍也已登艦,將再補兵力一萬,請李相放心。”
李昊聽伊審征如此一說,心中稍安,又問:“出使晉陽北遼的使者何時能有回音?”
“出使已有月余,想來快有答復了,到時遼軍鐵騎一南下,逆周后院失火,自顧不暇,搞不好真如崇明所言,馬踏關中,劍指長安也說不定呢。”
伊審征笑笑,伸手示意李昊上車,這一問一答,皆有玄機,所為不過是安撫百官之心,至于他們內心的焦慮,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了。
……
與此同時,興州城外喊殺聲震天響,隨著王彥超的令旗一揮,城東城南城北三路大軍同時發起進攻。
城東、城北執行著相同的策略,弩箭壓制,扛梯搶城,在重賞的刺激下,押陣刀斧手的威壓下,周兵嚎叫著洶涌登城。
城頭上,擂木與滾石齊下,金汁與鮮血飛濺。
與這兩城的激烈戰況相比,城南戰場卻似乎有些嬉戲。
這里的吶喊聲是不停變化著的數字:“十七、十八……廿四、廿五……”
虎牙軍列陣距城二百步外,而距城百五十步,一弩一弓正在舉行狙擊比賽,比賽者正是葉虎盛與趙山豹。
甲寅原也參與了,射空了一壺箭,只射中六人,然后便放棄了,射遠是其所長,準頭卻與趙山豹差的遠,城上的人不傻,個個都躲在女墻后呢,每每需要靠抬著云梯的兄弟們作勢沖鋒把人頭騙出來。
可惜趙山豹流年不利,這場比試從一開始便輸在起跑線上。
射箭得自挽弓,第一壺他的戰績還是領先的,第二壺手就開始微顫了,而葉虎盛,則備了三把弩,兩個親兵坐在地上,專為他上弦裝矢。
堪堪兩壺箭射完,趙山豹再牛也只能松弦放棄,悲催的怒吼:“葉狗剩,不帶你這樣作弊的。”
葉虎盛穩穩的射出一矢,串起一聲尖銳的慘叫,這才歪著脖子道:“有本事,你也讓兄弟們幫你上弦呀,三十五比二十一,你輸了。”
葉虎盛見趙山豹不比了,看著他那垂頭喪氣的樣子,簡直比吃了蜜還爽,當下也放下弩,取出一個銀酒壺愜意的抿了一口。
城上守將聽不見下面的動靜,微微探出頭來,見城下周軍安靜的候著,卻是不放箭了,呼著粗氣把心按伏下去,職責所在,卻又不得不強行起身安撫士氣,一邊讓人抬死傷者下城,一邊讓親衛帶頭鼓嘈。
打破恐懼的最簡單辦法便是出聲吶喊。
然而,陳疤子等的就是這一刻,見城上的守軍強打精神舉刀吶喊,立時用力的揮下令旗,一直待命的弩弓營,山越營猛的發起沖鋒,卻只前進到半途,便開始弩矢飆飛,箭雨拋射……
遠程才把蜀軍壓伏進女墻后,陳疤子令旗再舉,早就待命的先登勇士爆出一聲沖天吶喊,迅速的抬著云梯向城墻涌去。
士氣無論為正為負,都有個蘊釀的過程,先登營眼看著遠程如貓戲鼠般的逗著城上的守軍耍樂,那種優越感便不知不覺的在心底里產生了,臨到沖鋒,再無膽怯之心,只有爭先之義。
而城頭的守軍,好不容易鼓舞起來的士氣,卻在同伴受傷后慘狀的刺激下開始恐懼,開始慌張,再加上前幾次周軍欲沖不沖的舉動麻木了相當一部分人,等到云梯真臨城下了,從未經過戰事的鄉兵壯丁們卻迷糊了,有些人迷糊到耳朵里盡是嚶嚶的鳴響,卻聽不見段位指揮老兵們的怒吼……
石鶴云不等云梯架好,便一個飛縱,開始奮勇先登。
甲寅見了,暗叫不好,此時卻喚他不得,連忙也飛身而躍,花槍也很有默契的同時騰空。
戰陣之上,配合遠比個人武勇重要,這是百戰經驗之得,卻難以在訓練中真正形成,如石鶴云在這戰爭的吶喊中便幾乎迷失了理智,只剩下了本能。
石鶴云兩個飛縱,云梯便已上到近半,上有滾石砸下,他抓著云梯身形一閃就躲進梯后,好在其下方的甲寅留著神,靠盾斜磕,才破危石,當頭又有黑影罩來,這一回甲寅卻是頂盾縮頭藏手躲進盾中,手臂上才感受到輕微的撞擊,下面便有慘叫聲響起……
最惡毒莫過于金汁。
上方,石鶴云的怒吼與兵刃相擊聲同時響起,甲寅虎吼一聲:“花槍。”
“上。”
下方的花槍第一時間雙臂雙腳緊緊盤據在云梯上,然后便感覺到了肩上沉沉的落腳重量,忙運氣一頂,甲寅借這一踩之力,人如大鳥般的騰空飛起,后來居上越過正在城垛口激戰的石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