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并沒有等到寒江雪的怒罵。
大小姐的個人涵養十分值得肯定。她讓人端上來上好的茶葉, 十分盡職盡責的接待他這位‘不速之客’。
魏昭摩挲著杯子心里多多少少有點蠢蠢欲動。
這一回再見面兩個人明顯身份都已經不同了,按照道理她總不應該還是以前那個態度。
可是寒江雪估計已經坐慣了世家閨女的楷模。兩個人現在這種情況也沒有看到她露出一絲一毫的不得體。
魏昭琢磨著,自己今天來本來也是為了開屏的, 畢竟兩個人今后就是要一起相攜相伴度過一生的了, 總不好在那么生分。
可是這么一看, 總覺得好像沒有任何進步。
他遲疑了半天, 覺得男子漢大丈夫還是應該坦率一點, 率先開口。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大小姐搶先了:“魏公子。家父家母已經將婚約的事情告知于我了。魏公子此番來意,我想, 我也大致知曉一點?!?
寒江雪這番話并不是空穴來風。
她多少是知道魏昭這個人,對于感情多少有一點近乎詭異的執著。
另一半哪怕可以和他身份不對等, 但是要和他能產生靈魂上的共鳴。
問題是什么才算是共鳴, 這一點他從來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答復, 這也是上一輩子,魏昭遲遲沒能有個靠譜的婚事的根本原因。
寒江雪琢磨, 這估計是來找共鳴了。
寒江雪是一個體貼優秀的大小姐,她不想給人添不必要的麻煩。
“我知道這份婚事來的就比較不是時機。魏公子不一定是真有心于我,只是為了兩家體面,不得不做出這樣的選擇。若是魏公子之后有所為難的話也可以直白告知于我。”
我好及時給你騰地方。
魏昭聽出了這言外之意,笑都笑不出來了。
“你以為我是為了給你解圍才會同意這樁婚事的?”
他想了想, 發現這雖然不是他的本意, 但事實上看起來就是這么一個結果, 一時之間竟有些啞口無言。
可是他到底是洛氏女教養出來的孩子, 打心里就并不在意他人所說的面子。
于是又重新開口, 解釋這個誤會。
“我可能多少猜到你是怎么想的了,可是我也要跟你說, 你不要想這些。畢竟如果我真的不愿意,誰也沒有辦法逼我給你解圍?!?
寒江雪詫異的看他一眼,有些不解:“可是先前……”我明明聽說你是和你家表小姐馬上就要有婚約的。
魏昭不知道她的心思,但是他覺得,若是以后成了夫妻,總不應該心里有什么疙疙瘩瘩才好。
他道:“不過你心里想的其實也有一定道理。我也不至于為了幾次見面就情根深種。只是我覺得,可能我們會比較合適?!?
寒江雪:“……”
魏昭十分認真:“你看我性子比較活潑,但是你性子比較安靜,要是兩個人都很活潑,可能會過于吵鬧了。你家和我家是門當戶對,事實上咱們這個圈子里,誰和誰都是什么樣子,彼此心中都心知肚明。你當真覺得他們會比我更適合你嗎?”
寒江雪:“……”
寒江雪:“可是你也不能單憑著片面的印象就斷定我當真和別人都不適合呀?!?
她覺得自己好像抓歪了重點,努力往回靠攏。
“我的意思是,婚姻到底還是一件大事,你當真就要這么草率的決定以后陪在你身邊的人是誰了嗎?”
魏昭能聽出寒江雪話語里的不信任,不由得鄭重起來。
“事實上這的確是經過深思熟慮才做下的決定。”
魏昭表情褪去一貫的吊兒郎當,顯示出不怎么常見的嚴肅。
“你也知道像我們這種身份的人根本沒有什么自主的權利,絕大多數的少爺小姐可能也就是被父母安排下來,第一面可能都是在洞房見的。然后接下來幾十年就這么相伴著度過下去。有幾個人會認真的談‘感情’呢?”
寒江雪沉默。
魏昭笑了笑:“我想你也是知道我爹和我娘的故事的,若不是當年我娘果敢,我爹也不是什么墨守成規的書呆子,現在也不會有我的存在了。”
洛氏女也因此受盡天下悠悠眾口,但魏昭親眼所見,這些年爹和娘感情甚篤,活得十分快樂自在。
可是那些在人后躲著說閑話的那些婦人,卻終日里忙著應對沒完沒了的小妾和丈夫冷臉。
這天下悠悠眾口有那么重要嗎?
也許很重要,但它會重要的原因,只不過是因為你在乎。
魏昭見過好些姑娘,她們最大的能耐就是在背后論他人短長??扇羰钱惖囟?。這些人不一定能有風口浪尖的那些姑娘更有勇氣。
魏昭看得出,他人之言,或許是壓在寒江雪身上的一幅鐐銬,但是鐐銬并沒有上鎖,甚至連鑰匙都是放在寒江雪自己身上的。
他希望能陪在這個姑娘身邊,一起度過那些她從未與人言及的不甘心。
寒江雪真真切切的愣住了。
她從來沒想到有人能透過那一層淑女殼看到底下掩埋的本質。
一方面欣喜于有人能夠看見,但是另一方面又有些驚恐。
她這才后知后覺的發現,循規蹈矩固然是套在她身上的一層枷鎖,但卻也同時是她的一層保護膜。
她固然真誠的希望能夠有所改變,可也同樣害怕改變所帶來的不確定。
一瞬間竟然有些狼狽。
魏昭感受到了她的退縮。
他知道每一個人心里面都是有一個安全區的,如果跳出這個安全區去看世界,固然會覺得新奇,但肯定也會覺得不安。
他的目的是希望寒江雪能夠信任他,從她自己的安全區跳出來,兩個人攜伴而行,總比一個人負重而行要來的輕松的多。
寒江雪沉沉心,決定扒下那層淑女殼,帶點攻擊性的看著魏昭:“可是聽起來好處似乎都是在我這一邊的,魏公子這樣積極的幫忙又能得到些什么呢?魏公子自己也承認對我的感情并沒有到達那種程度。那這樣看起來怎么都是您吃虧呀。”
魏昭毫不示弱的看回去:“我并不認為我吃虧了。只要你未來不逃跑,那么我就能得到一個結伴同行的人。不談風月,人這一輩子能找到一個直到最后也陪伴在一起的人很不容易的?!?
他眨眨眼:“我是真誠的覺得,如果這個陪伴我到最后的人是你的話,那還真的挺不錯的?!?
寒江雪和他對視幾秒,忽然卸了力微微一笑。
“聽起來倒真是不差?!?
魏昭知道這就是成了。
兩個人形成了一種全新的關系,不帶任何感情的羈絆,約定相攜一生。
他心里默默開懷了一會兒,知道達成了自己目的的第一步。
然后他狀似無意道:“對了,我表妹顧湘君,這兩天訂下一樁婚事來,她一個人在這里沒有什么朋友,最近過得還挺孤單的。你要是愿意,可以和她去玩一玩,當然,如果不愿意的話,也不必勉強?!?
寒江雪不可能真的把這件事當成隨口一提,她點點頭應下來,琢磨著之后什么時間去看一眼那姑娘。
魏昭今天把自己的目的都表明了,也不留下來討嫌,恰到好處的表示要離開,寒江雪也沒多留,估計著還要仔細想想這未來的事。
魏昭心滿意足的溜溜達達準備回家,結果剛出門就被斜倚在樹旁的李翊嚇了一跳。
那臭小子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話語里毫不掩飾對他的贊嘆:“你說你至于嗎?寒大小姐嫁進你家了自然就是你的人了,何必這樣步步為營算計著人家對你的心意呢?”
魏昭沒說話。
他既然下定決心準備經營這段婚事,就不可能只是一時心血來潮,而是奔著長長久久和和美美去的。
當然就憑寒江雪的性格,就算真的嫁到他家,長長久久和和美美也一定不會是一件難事。
只是那必然會伴隨著寒大小姐這個人特有的溫良恭儉,從而顯得讓兩個人之間只剩下冰冷的相敬如賓。
魏昭不愿那樣。
他希望未來寒江雪自由鮮活,不是依附于誰家的模范媳婦,而是能耀眼的記下她是誰。
像娘親那樣。
寒江雪心中定然也是有此野望的。
魏昭想。
他希望這個人最后會快樂的在他身邊生活,而不是在他身邊活的不快樂。
到最后,寒江雪心中定然會有他一席之位,任何人都無法動搖這個位置。
這是魏昭最終的目的。
他沒打算和李翊說這么多,只是問:“你來這里是出了什么事?不會是好心眼的替我把靖王給打了吧?”
李翊一時之間竟然沒能跟上他的腦回路。
這跟靖王有什么關系?
不過這么一打岔他到底還是想起自己最開始的目的,咳嗽了一聲。
他壓低了聲線:“我爹最近發現,江南城里多了許多夷人?!?
魏昭悚然一驚。
李翊危險的靠近他,遠處看這就是普通的哥倆好。
可是他嘴巴里說的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這些夷人江南話說的可順了,半點邊北那邊的感覺都沒有。要不是因為一個巧合,只怕還真瞧不出這幫孫子的身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