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這天掌燈時分,衛(wèi)泠風又有了訪客。
看到一身黑色錦衣倚在門邊的司徒朝暉,恍惚了一天的衛(wèi)泠風有種被涼水當頭潑醒的感覺。
“我可以進來嗎?”司徒朝暉很有禮貌地問。
他愣了一下,猶豫了一會才把人讓進了屋里。
司徒朝暉接過遞上的茶杯,看了一會杯底沉淀著的細碎金色,淺淺地嘗了一口后把杯子放回了桌上,又閉目回味了一會才張開眼睛,向坐在對面的他溫柔一笑。
這看似友善的一笑,越發(fā)令衛(wèi)泠風覺得不舒服。
“桂花香氣濃冽甘甜,不像你會喜歡的味道。”司徒朝暉好像一點也沒發(fā)現(xiàn)他的不自在,徑自拿著細瓷的杯子,在掌中細細品嘗把玩。
“沒有什么像不像的,偏偏是喜歡了。”
“那么為你拾桂藏香的佳人,是不是能分得其中一絲喜歡呢?”
“那不一樣。”衛(wèi)泠風揭起燈罩挑了挑燈芯,好讓屋里更加明亮一些。
“有什么不一樣的?”司徒朝暉問他:“要是不從心里騰出些地方,拋卻一些舊的東西,放進一些新的進去,就算能再世為人又有什么意義?”
衛(wèi)泠風的動作頓了一頓,才慢慢把燈罩套了回去。
“我想我做不到。”他輕聲地說:“我自己嘗得夠了,不希望有人因我而受同樣的痛苦。”
“人生苦短,孤獨來去。既然快樂痛苦只有自己知道,就算自私一些也是應該的。”司徒朝暉不以為然地說:“別人再怎么歡樂愉悅,那終究都是別人的事情,再再為別人著想,不過就是累了自己也累了別人,那才是最不應該!”
“可惜衛(wèi)泠風不是司徒朝暉,何況就算是你司徒朝暉,也未必會有這份灑脫。”衛(wèi)泠風笑了一笑。“要都能如你說的那般洞悉世情,這世上不就沒有半個凡夫俗子了嗎?”
司徒朝暉也不生氣,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明珠今早來過這里。”
衛(wèi)泠風的笑容僵在唇邊。
“我不知出了什么事,只是明珠回來的時候一臉傷心,說是今生恐怕和你都沒有緣份了。”司徒朝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其實她心里也清楚,你對她并沒有同樣的心思,只是把你在心里放了十年,要她一下子放開忘記也不容易。所以說,總是情深累人……”
衛(wèi)泠風沒有說話,只是低垂著目光,看著桌面上散落的小小花粒。
“你不用想得太多,我并不是勸你接受明珠。她也多是戀著你的那份抑郁情深,而非戀著你這個人。加上她雖然溫柔體貼,但過于軟弱又不識滄桑,于你實不能算作良伴。”司徒朝暉站起身,背著手慢慢走到墻邊,仰頭看著墻上的字畫:“我只是想問你……如瑄,你把所有的感情和目光都放在一個人的身上,不只是對你自己,對那個人難道不是種莫大的壓力嗎?”
“我也不想。”衛(wèi)泠風看著那幅多年前自己寫下的字,又開始有些魂不守舍了:“所以我不要再和他糾纏下去了,什么愛啊恨啊我都已經(jīng)……”
“其實要說當年你看不穿百里寒冰設計騙你,我是第一個不信!”司徒朝暉轉過身,嘴邊的笑竟有些不懷好意:“老實說吧!你不過是因為想要他后悔,要他一輩子記著你不忘,要讓他嘗嘗什么是‘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罷了!其實你衛(wèi)泠風,也不過就是個自詡情深的偽君子,實則就是個不顧別人只知自憐自哀的自私之輩而已!”
衛(wèi)泠風猛地站了起來,卻因為動作太急有些頭暈目眩,只能扶著桌子把自己穩(wěn)住。
定了定神之后,他才神情冷漠地發(fā)問:“司徒朝暉,你跑來我這里大放厥詞,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不要這么激動,我只是看不過你這死氣沉沉的樣子。”司徒朝暉對著他搖了搖頭:“你要是真有心玉石俱焚,就不會用這種兩敗俱傷的笨法子了!我看你巴不得心肝脾肺腎統(tǒng)統(tǒng)掏給了他還嫌不夠,就算是心底有些恨他,也決計看不得他痛苦難過的!”
“難道你真是特意跑來開導我的?”衛(wèi)泠風的表情依然冷峻:“你司徒朝暉又是什么時候變得會關心別人了?”
“你這么說我,是不是有些過份?不過至于開導什么的,我倒真是沒有興趣,我只有些好奇……”司徒朝暉用一種沉重的聲音問他:“你為他已經(jīng)毀了半生,少年時的雄心壯志,幾十年的大好時光,你都為他都消磨在了兒女私情之中。而他根本不懂,或者根本不愿去懂,這樣的人到底值不值得你空耗一生等待,你可曾好好好好地想一想呢?”
“我就說,事不關己死也不理的司徒,今天怎么忽然關心起我的愛恨得失來了!”衛(wèi)泠風聽完他的說話,卻突然冷冷一笑:“司徒朝暉啊司徒朝暉,你這番話是說給我聽,還是說給你自己聽的?那個不解風情的傻子,終于把你常人難及的耐心給消磨殆盡,逼得你忍不住要把軟肋暴露人前了嗎?”
“當年我倒不是沒起過除去你的念頭,但是再三權衡得失之后,最后也不得不放棄,畢竟百里寒冰不太好惹!”司徒朝暉倒不掩飾自己的惡意:“每每見你望來的目光,我就覺得自己可憐可悲,恨不得把你的眼睛挖出來拿去喂狗。好不容易盼得你裝死消失,卻不想隔了十年你偏偏又跳了出來。害得我方才一不小心,把收藏多年的孤本絕版撕了大半……”
衛(wèi)泠風并不吃驚,甚至是頗覺有趣地看著他:“世人只道你司徒朝暉是性情爾雅的才子高士,誰敢想私底下竟會如斯狂躁狠毒?有幸見你真情流露的我,是不是該好好感謝那個惹惱你的傻子呢?”
“好一個狂躁狠毒真情流露,真該為你這知己干上一杯!”司徒朝暉拍擊了一下手掌,接著惋惜地看了一眼桌上:“只可惜這種時候,總是有茶無酒。”
“誰說沒有?”衛(wèi)泠風朝他眨了眨眼:“難道你忘了,有一個會拾桂藏香的佳人了么?”
“那還等什么?快些去拿出來吧!”司徒朝暉長長地嘆了口氣:“若是不趁現(xiàn)在把我灌醉,我一定會先把你掐死,再去把那個世上少有的蠢貨給掐死,最后索性把自己掐死算數(sh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