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年事已高,眼神卻格外清明,不像是普通的鄉村老人,反倒,有點像他們陸家的太爺爺。
在姑婆面前,陸承突然生出一種隨時會被人看透的感覺,這位老人家,不是庸愚之人。
“你和我從前的一位故人,長得很像。”
這是姑婆對陸承,說的第一句話。老人家瞇著眼,喝著茶,看似無心的一句話。
“姑婆,他是陸承,我的男朋友。”喬然挽著陸承的手,向老人家介紹。
姑婆放下茶杯,上下審視陸承一遍,點下頭,頗滿意:“你這丫頭,挺有眼光的。”這小子,確實不錯,比喬丫頭身旁的楚小子,好很多。
喬然聞言,笑容滿面:“那是當然。”
她這次,與陸承一起過來給姑婆祝壽,一是,想將陸承鄭重介紹給她的親朋戚友們認識。
二是,想讓姑婆幫她看一看人,姑婆看人的眼光,一向準,
現在,老人家都說她的眼光好,也就說,她找對了人,陸承會是她的良人,她相信。
“丫頭。”姑婆敲了敲茶杯蓋。
喬然笑笑,上前拿起茶杯,會意道:“我去給你泡茶。”
“再拿一塊花生酥。”姑婆追加菜單。
“不準。”喬然輕悠悠拒絕。
她小時候一直跟在姑婆身邊長大,直到上小學,才離開。老人家嗜甜的習性,她最清楚不過:“你剛剛已經吃過兩塊了,這么甜,你牙齒受不了,晚上又要鬧牙疼。”
接下來,是一輪長篇大論,喬然在這方面,很堅持,她想老人家一直健健康康的。
姑婆看要花生酥沒門,于是,退而求之:“丫頭,桑樹成熟了。”
鄉下山上,有好多棵桑樹,現在這個月份,正是摘桑果的最好季節。
以前,她和喬汐經常跑上山摘,一部分用來吃,一部分姑婆則用來釀果子酒。
喬然知道姑婆想吃成熟汁甜的桑果,于是道:“好,我等下和汐兒一起去摘桑果回來給你吃。”
姑婆滿意點頭,打發走喬然,留下陸承:“小子,坐吧。”
陸承今年三十一歲,有十幾年沒被人叫過小子。
他皺起眉,顯得并不習慣,但,還是坐下,靜待下文。
他看得出來,這位老人家,剛才是有意打發走喬然的。
“你們打算什么時候結婚?”姑婆發問。
這個問題,在剛才那一撥撥親戚里,陸承已被問過無數遍,他的回答自然是越快越好。
但,在姑婆面前,他選擇一個最如實的回答:“這要看然然什么時候想嫁給我,我一直在等她。”
他不想逼迫喬然,立刻馬上嫁給他。她還小,才22,大四也還有一個月才畢業。
她年輕,有活力,這個年紀正是她最為張揚、肆意的時光。
他急迫地渴望她成為他名正言順的陸太太,但——又舍不得把她這只活潑鳥兒,關在婚姻的鳥籠里。
他想讓這只鳥兒,在外面世界,再多自由一會,然后,慢慢收線,讓她眷戀上他,心甘情愿回到他的港灣中,不再飛走。
“你家里人,同意她嗎?喬然這丫頭,一直被我們*,可受不了委屈。”姑婆對陸承的第一印象,其實挺好的。
只因他,長得實在像她的一個故人,遠遠看見他,她差點以為,她的那位故人,終于回來。
喬然的命好,看男人的眼光,也很好,比喬汐好。
喬汐她啊,到底年齡小,還沒遇到真正合適她的良人。言楚,不是。
陸承保證:“你放心,有我在,然然不會受到委屈的。我家里的人,也都很喜歡她。”
姑婆點點頭,若有所思:“這丫頭,是個鬼精靈,性格脾氣都很好,挺討人喜歡的。我算是把她交給你了,你日后可不要欺騙她。”
陸承一愣,又一笑:“我怎么會欺騙她?”
“不會就好,喬然她啊,有一個小小的壞脾氣,她最討厭被人欺騙。誰一旦欺騙她,她是那種絕對老死不往來的人。”
姑婆話一說出,陸承臉上笑容一頓,漸漸止住,陷入沉默,凝思。
喬然,最討厭被人欺騙?他,算嗎?
喬然端著一杯茶回來,看陸承與姑婆,談得甚好。她臉上笑容,不由更歡——“姑婆,茶泡好了。你們剛剛在聊什么?”
“聊你小時候的一些糗事。”
“我等下不給你摘桑果吃了。”
“你敢!”
喬然向姑婆撒著嬌,讓老人家多說她一點好話。姑婆笑話她,瞎矯情,兩人哈哈大笑。
這時,喬汐和言楚,捧著一個籃子回來,里面,裝滿了成熟的桑果。顯然,小情侶倆,剛才已經上過山一趟了。
“姑婆,你看,今年的桑果,長得可好了。”喬汐將收獲頗豐的成果,遞給姑婆看。
她皮膚白白,小手干凈,身上整潔,一看就知道,這籃子的桑果,不是她摘的。
再看看她身旁的言楚,哪里還有小貴公子的形象,儼然成了一個落魄的山里娃。衣服亂遭,頭發間還夾著幾片桑葉,原本白希修長的手,也沾上灰塵。
這籃子的桑果,是言楚親自摘回來,討好姑婆的。
老人家不知道為什么,一直不喜歡他,還有意無意地暗示他,希望他不要再和喬汐交往下去。
他不肯,他喜歡喬汐,想和她一直交往下去,以后,他更要娶她當他老婆。
姑婆看了看滿籃子的桑果,又看了眼倔強的少年人,不由嘆氣,抬手,拍拍他的肩:“你很好。”
留下模棱兩可的一句話,老人家捧著一籃子桑果,走了,去廚房里,洗干凈。
言楚緩緩回味過來,眼神驟然亮起,也不管身上多臟,就是想抱住喬汐,對她說,他成功了——“你聽到沒有?”
“嗯,聽到,姑婆終于肯認同你了。”喬汐也很開心,一直以來,姑婆都不贊同她跟言楚走得近。
她去過言楚家里,他的父母明顯很不喜歡她。
幸好,現在,他們勸服了姑婆。那么,以后,言楚的父母,遲早也會接受她的。
如此想著,喬汐漸漸有了自信,她給言楚拿下頭發上的桑葉,再用手帕擦拭他臟了的俊臉,溫柔得像個小賢妻:“你辛苦了。”
言楚霎間紅了臉,別開眼睛,不敢看心儀的女孩。
喬然看小情侶倆,正恩愛著,也不好上前打擾他們。
她仍然不太贊同喬汐跟言楚在一起。言楚家境好,他父母又勢利眼,根本瞧不起喬汐。可現在,姑婆都說言楚好了,她還能說什么?
由著他們唄。
喬然拉著陸承,躲過親戚們,偷偷開溜,在幽靜的山間散步,頗有意境,很浪漫。
她突然開腔,打破寧靜:“你覺得怎么樣?”
陸承似有心事,心不在焉:“什么怎么樣?”
“言楚啊。”喬然想問問陸承意見,她覺得他,也是個看人很犀利的主。
陸承回之一個字:“懸。”
陸承突然覺得,姑婆是一個把人性參悟得很透徹的老人家。
她說言楚很好,不僅僅是字面上的意思,更是一種婉轉的意思。
他很好,卻與喬汐不配——陸承大概是這么理解的。
當然,喬汐和言楚這倆小鬼,似乎沒有理解明白。
喬然這丫頭,也一樣,只以為姑婆認同了言楚,其實不然,恰好相反。
摸摸喬然的頭,陸承覺得她,時而聰明,時而傻傻的,幸好,有他在她身邊,看著她。
***
晚上,離開姑婆老家時。
陸承鄭重向老人家,鞠了個躬,意有所指道:“您今早說的話,讓我受益匪淺,我會記住的。”
姑婆沒說什么,只是笑著點頭,送著他和喬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