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118滑頭鬼之孫

《舊約·創世紀》中第六章到第九章記載,一度創造了這個世界萬物的上帝耶和華,在見到美麗的大地因為人類充滿敗壞、□和不法的邪惡行為,而變得污濁不堪之后，計劃用洪水抹去一切的丑惡,讓世界重新回到剛被他創造出來的純澈樣子。

但是全知全能的上帝在掀起大洪水毀滅人類的前夕，卻意外發現了人類之中有一位叫做諾亞的好人。《舊約·創世紀》記載曰：『諾亞是個義人，在當時的世代是個完全人』，于是耶和華神指示諾亞建造一艘方舟，并恩及其妻兒,得以從這場滅世的洪水中逃得平安。

“當諾亞六百歲，二月十七日那一天，大淵的泉源都裂開了,天上的窗戶也敞開了，四十晝夜降大雨在地上。過了七天，洪水泛濫在地上，水勢在地上極其浩大，天下的高山都淹沒了。”

手捧著大圣典的金發少年低垂著頭，在指尖劃過圣典的同時輕吟出了鐫刻在其上的希伯來文字。他的腳下是空無一物的天空，但此刻他卻又如履平地般的站立在天空之上，與蔚藍天際遙相輝映的是，那將地表一切都淹沒掉了的茫茫洪水。

同樣懸浮在空中的6生看起來還有點懵，顯然是沒弄懂為何一眨眼的功夫周圍的一切都變了樣子。垂著眼瞼的少年神色平和，側過臉來對他說道：“你不是很想出去，很想回到你原來的世界嗎？雖說只是暫時……但我也已經滿足你的愿望了。”

“這里，就是你的世界。”

眼睛驟然睜大的6生看著下方被洪水湮滅了一切的景象，下意識地反駁道：“不，這不可能……怎么會出現把整個世界都給淹沒了的洪水，這根本就不可能！”

伊格尼茲并沒有理會他蒼白無力的辯駁，只是優雅地翻過了書頁，輕聲低吟道：“神贊許少數人的清正，與其立約允許了他們提前建造方舟逃走，神使洪水泛濫在地上，毀滅天下。凡地上有血肉有氣息的活物，皆在這場洪水中消亡。但逃上了方舟的人們，卻得以保留下來了。”

“然而，不義的人類并沒有因此而感受神的恩德，反而在物資匱乏的末世紀中忘卻了美德，任由惡念蔓延滋生，開始了為己之生存而掠奪他人的暴行。在這場人為的災禍之中，大部分的方舟沉沒，數以萬計的人沉入了海底的最深處。”

“看，這便是最后僅存的兩艘方舟。”

在伊格尼茲話音落下的瞬間，他們俯視視角下的景象又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波光粼粼的海水與四周的景象都似是快進了一般地變成了模糊的色團，直到場景的快速遷移停止之后，空無一物的海面上出現了兩艘載滿了乘客的方舟。

漂浮在天空中的兩人漸漸下降，落到了與船帆相近的高度時停止了下來。也正在此時瞳孔急劇收縮的6生才驚慌發現，他的爺爺、同學、朋友、手下妖怪們都擠在左邊的那艘方舟上！

而右邊的方舟甲板上，則站立著相擁相靠的奴良鯉伴，以及山吹乙女。

“神對不思悔改的人們異常失望，不再降下神恩與眷顧。分薄了神之祝福的方舟不再具有承載起這么多人的奇跡效力，于是兩艘因不堪重負而發出悲鳴的方舟開始下沉，一點點沒入了深藍的海域之間……”

“繼續等待下去，只能是兩艘方舟一起沉沒所有人死亡的結局。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鑿沉其中一艘，讓所剩無幾了的祝福之力集中在另外一艘方舟上，以此來保證上面所有乘客可以活下來。”

伊格尼茲打了響指，漆黑的墨染櫻憑空出現在了6生的手上，他看著6生因下方人們掙扎呼救而痛苦不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現在，這個選擇權在你的手上。要誰生，要誰死，亦或者要所有人一起死，都在你的一念之間。”

6生極力說服著自己這一切都是幻覺，但船頭上涌動的人群以及他們絕望的表情卻又是那么的真實——

奴良滑瓢站在奴良組妖怪的前方，在方舟傾覆在即的時候也沒有面露出任何的驚慌；花開院柚羅即使被迫近的死亡嚇得臉色蒼白了，也依然堅定不移地鼓舞著其他瑟瑟發抖的同學；平時最愛纏著6生的雪女冰麗，此時也正在低著頭為不知身在何方的少主默默祈禱……

但6生認識的人，卻又并非都在這兩艘的方舟之上。來自遠野的友人身影并沒有出現在奴良組的妖怪中，也沒有在奴良鯉伴和山吹乙女所在的另一艘方舟上。還有花開院家其他的陰陽師們，除了柚羅以外也是一個人都沒有看見。

6生試圖讓自己相信他們只是混在人群之中沒有被自己看到，但這樣蒼白而無力的拙劣辯解卻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這里是僅存的兩艘方舟，這兩艘方舟之上便是僅存的所有生命。

伊格尼茲曾經說過，這是一個名為『the coice』的游戲。顧名思義，這正是要讓6生在兩艘方舟之間做出‘選擇’的游戲。臉色煞白的6生也很想真的就把眼前的一切都當成簡單的游戲來看待，但是那些令他無比熟悉的人們，卻又無情地打破了他自欺欺人的幻想。

天平的一方是奴良組的所有妖怪以及他的朋友同學，外加不認識的數百人；天平的另一方卻是剛剛從生離死別的悲劇中得以圓滿，還沒能享受多久重逢喜悅的奴良鯉伴以及山吹乙女，外加不認識的數百人……

“還在猶豫什么呢，再拖沓下去的話，所有人都會一起被淹死了。我知道你很喜歡逃避現實來避開應該承擔的責任，但現在，已經沒有人會縱容你給你這個時間了。”

伊格尼茲淡淡的瞥了眼6生，無悲無喜地說道，“做出選擇吧，正如你一度選擇了放任情緒暴走去殺死了那個欺騙你的混蛋騙子一樣，將所有倫理道德的束縛都解放，由著你本心的意愿，做出決定他們生死的選擇吧！”

6生顫抖的刀尖，最終落在了奴良鯉伴和山吹乙女所在的那艘方舟上。

此刻的6生與伊格尼茲，正處在比那個世界更高緯度的次元上，理論上應該是普通人所無法看見的。但是在6生咬牙刺出那一劍的時候，奴良鯉伴卻似是有所感應地抬起了頭，望著空無一物的天空，翹起了一個意義不明的笑容。

那雙黑色眼眸中所蘊含的明亮光彩，讓6生瞬間紅了眼眶。

漆黑的神器穿透了方舟外薄薄的光之屏障，讓原本只在一點點往下沉沒的方舟瞬間被海水所吞噬。不過不堪重負了的光之屏障也因此而得到解放，不用再勉力托起負擔能力之外的重物，而是與另一艘方舟上的屏障融合，變得濃厚了許多。

托了這艘方舟被犧牲掉了的福，承載著奴良組妖怪與6生同學的方舟，終于穩定了下來。

伊格尼茲翻過了書頁，繼續照本宣科地低語道：“神的怒氣因此而得到了平和，余留下來的人們繼續漂泊，最終意外抵達了唯一一處沒有被洪水淹沒的世外桃源——彼岸之島。”

“在被洪水所吞沒了的逝者中，有著因品德高尚得到了神之恩典允許乘上方舟的人，他們最終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能登上方舟，死在了淹沒大地的大洪水之中。神愛憐著這些不幸的人們，特允許他們以逝者靈魂之姿活下去，在不屬于此世的彼岸之島。”

“但是，彼岸之島的清凈，卻被闖入此地的方舟來客給擾亂了。”

承載著幸存者們的方舟接近了彼岸之島，驚慌失措的亡靈們從島上探出了頭，絕望而消極地看著即將到來的方舟，看著那些片刻后便要登上此處的來訪者們，如同看見了天塌下來一樣。

“此岸與彼岸，生者與逝者，本就是隔閡在境界兩端永不相交的南北極。生者的到來將會驅散亡者的幻影，一旦此世之人踏足了彼岸之島，那么唯一一處容下這些孤魂生存的世外桃源也會消失了。”

彼岸之島上的亡靈們，除了身體變成半透明以外保留了生時的完整容貌。因此6生只需要一眼就能認出，躲避在島上的亡靈之中有著他在遠野的友人、有著與他一起抗擊羽衣狐的陰陽師、更有著神色凄涼的無辜平民。

伊格尼茲的手指修長而分明，白皙的膚色與分明的指節扣在金絲銀邊的圣典之上自然而然成了最美的風景。在敘述著這些內容的時候，他微垂著頭神情專注，認真的神色顯得無比真誠，收起了平素張揚表情的俊美容貌更是優雅得令人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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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從他微啟的薄涼唇瓣間流露出來的，卻是仿佛緊箍咒般令6生摘膽剜心創深痛巨的惡魔耳語——

“任由方舟靠岸，生者登6，那么彼岸之島上的所有亡靈幻影都會消散。鑿沉方舟，讓幸存的生者無法靠近彼岸之島，亡靈們自然可以在桃源中繼續著無惱無憂的永生。”伊格尼茲偏過頭，微笑道，“撒，6生，又到選擇的時候了。”

地獄的抉擇游戲，仍在繼續。他所擁有的，不過只有墮入火焰煉獄還是森寒深淵的虛假選項。

無論哪一個，都只會將他拉入更深的、無法逃離的黑暗……

他無處可逃，無處可避，無處可躲，無處可藏。只能在微笑少年的掌心之中，蜷縮著身體發出壓抑到極低似是野獸悲鳴般的嗚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