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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四章爺爺在此

這猴頭什么都清楚。

五百年。

他被五行山壓了五百年，沒有手機、沒有電視、甚至沒有書、這世界上任何能排解時間的都系皆遠在他無法觸及的地方，而他身為一只“多動癥患者”猴，卻百年不得寸動。

五百年，只要智力正常，哪怕是一個再放蕩不羈、不愿意去思考的人，也會想很多事情，那甚至可能是之前其人永遠不希望涉足的領域。

在很多的故事里，孫悟空在五百年前是大鬧天宮、不可一世的“熱血青年”、五百年后自然也不應該發生改變，葉方本來也是這么想的。

在葉方的整個計劃里，每個人都顯得“中規中矩”，因為眾多的影視、文學作品的存在，讓葉方對這些諸天神佛的相當的“了解”，其中或有偏差，但大體還是沒有錯的。

因為他們本身就真的是正面的人物，從正面來說，便不可能有任何的問題。

但妖魔不一樣，葉方從進入這西游記的世界中以來，讓他最感到驚奇的就是妖魔了。

白骨不叫白晶晶。

她就是白骨，白骨為身、紅袍為軀，這分明的顏色說的便是這個人。

牛魔真的找了小三。

但他是頂天立地的豪杰，能壓下一心的妖魔心性，一本正經的和你談條件，斗心機，想殺你而不殺。

而孫悟空……他真的、發生改變了。

五百年年后，他仍然有一腔的熱血，能在暗淡的天光下、老河客棧便遠著遠山說“若有一日，我觸目所及皆是旌旗，滿山遍野皆是妖魔，他們在沉沉的天光中呼喊我的名字、肩并著肩、高舉著槍戟、我仍然愿意金甲加身，將天上地下、六合宇內……攪一個天翻地覆”。

他會舉起棍棒，但卻不會真的那么做了。

他學會了一個詞兒：妥協。

西游本身就是一場妥協。

孫悟空的故事是中國的超級英雄故事，但這個超級英雄的故事的內核本來就是與外國漫威之類的是不一樣的，比如在漫威、反派就是蠢萌的反派，正義就是正義，他們會糾結會苦惱，但無論心理怎么變化、怎么暗黑他們的世界里正義永遠都只叫正義、哪怕是黑轉白也往往簡單到合理就行。

但中國不一樣，西游記不一樣，在我們的文化里，也有絕對的好人、也有絕對的壞人，但在絕大多數情況里，好與壞是沒有絕對的概念與界限的、而我們的故事也往往不是什么什么人打敗了壞人拯救了世界，我們討論的永遠是某種更深的內核，它從人性出發，由此刻畫出來的每一條線都入木三分。

在此時此刻，孫悟空不需要拯救世界、不需要一棍子打塌半邊天空，他所需要的就是妥協。

因為他在此間，千萬人呼喊他的名字，他就要負起這千萬人的責任。

葉方在那森林之中便已然意識到了這一位當真與想象之中不同，起碼被鎮壓五百年之后的這一位確然與葉方的想象不同。

葉方計劃之中，最難的一步，此時此刻卻成為了最簡單的一步。

那猴頭根本不想要去找如來的不痛快，原因也很簡單，因為他清楚，他們這些妖魔加在一起，可能都打不過靈山上的那個人，而打不過，他們也不會因為反抗而好過多少，只是給別人——天庭——的計劃當了嫁衣。

而他們所獲得好處就僅僅是在這個過程中天庭不會出手，但孫悟空清楚，只要妖魔在這世界上存在一日、天庭便不會停止對他們的肅清。

這就像是你會放任自己家中的小蟲豸生存著，卻不會放任一只沖進家中的兇狠流浪狗不管。

所以這場仗，但不能打，起碼決不能打到如來那里。

無論他看見遍地的旌旗、滿山的妖魔的那一刻熱血如何滾燙，無論他聽見自己的家園被焚成焦土有多憤怒，他也只是殺上天空，只蕩盡了滿天的八部眾，然后便落下來，和楊戩嘮了會磕、知道牛魔很著急，卻仍然沒有寸進半步。

他仍懷有一腔的熱血，但已然學會了如何去控制。

他既然不能給場中這些妖魔一場真正的勝利，總不能放任他們跟隨自己走上一條注定失敗的路——就像五百年前大鬧天宮一樣。

這又不是日本的熱血動漫，只要一日之間爆了種，便能輕而易舉的打敗比你強大很多很多的敵人。

如來五百年前便能一手鎮壓了他，五百年后，他還是當年的猴子，便仍然不可能斗的過靈山的那尊佛。

因此他顯得很有耐心。

八部眾的出現就意味著如來清楚此間發生的事兒，而如來既然想要將佛教擴展到天下，便必然不會坐視他真的攻伐上去。

他們都需要一個臺階。

孫悟空就在等這個臺階。

葉方不用多說一句話，他自己已然做出了選擇。

這不是歐美的超級英雄大片，這是中國的史詩神話。

在中國的世界里，重點往往不、也不應在于誰拯救的世界，而是某種更深層次的東西。

葉方就看了他一會兒，又轉眼看了看兩邊因為孫悟空剛剛一棍子砸飛牛魔王而陷入無比拯救的眾妖魔，聳了聳肩，道：“我看這應當不是什么問題。”

孫悟空就笑起來，道：“我要謝謝你。”

葉方道：“為什么？”

孫悟空轉動起手中的如意金箍棒：“今天死些人，日后這些蠢蛋，看見我就知道躲了——也免得被我一一的打殺了，而且”他在這兒微微一頓，深深道，“你破了如來與我布下的萬無一失的因果。”

這是一句實話，因為葉方在這場角逐中，如來首先妥協，葉方下的那步關于謠言的棋，讓如來選擇接受眼前的現實——孫悟空將脫出他設好的因果。

葉方這是在算如來。

而同樣的，葉方也在算計那猴頭，他雖然在幫孫悟空，但也在坑他，因為他在算如來的時候便已設好了回手的局——他既然想要從如來那兒攫取一個穩妥的利益，便不可能讓局面無法收拾徹底失控，因此他要設下這樣一個局，就要有手段讓一切“回到正軌”，即當如來選擇妥協，與葉方達成條件，葉方反手便會再將孫悟空送回如來的手中。

解鈴還須系鈴人，這句話便意味著如來看清楚了葉方的每一個想法，而今看來，這猴頭同樣看清楚了葉方的每一個想法，但他們開始與葉方下棋的時候葉方已然下了好多步，于是他們皆只能退步。

但如來仍然在這其中吃了一個暗虧，因為他原本為孫悟空設下的全面的出現的問題，孫悟空面對的局面看起來沒有發生多少變化，但其實已經發生了改變。

葉方后退一步，笑而不語，而那大圣便從地面之上升起來。

眾妖魔的目光跟著這位“領袖”緩慢的升起來。

天空之中，那金色的妖魔顯得不可一世，目光所及之處，每一道迎向他的目光里都是崇敬的色彩。

那妖魔一手捏著金箍、一手捏著如意金箍棒，在半空之中縱聲長嘯，甩動起手中的如意金箍棒來，發出震天的喊：“吃俺老孫一棍！！”

于是滿天的金光，動搖起來。

便也正是在這一刻，葉方的耳邊傳來一道姍姍來遲的系統提示音。

【任務目標：擊殺妖魔混沌已完成。】

【當前任務已全部完成。】

【傳送即將開始。】

【您即將返回現實世界。】

葉方瞇著眼睛仰起頭來，正看見孫悟空的那一棍子砸在地面之上，于是地面被活生生切割開了，河道被切開、地面之上縱橫出一道觸目驚心的溝壑，妖魔們驚悚尖叫著紛紛躲避，抬起頭來看著天空中的這一幕。

葉方在傳送前最后一刻想的是：若還能回到這個世界……

有人嘶聲喊道：“大圣！大圣！您這是如何啊！”

那孫悟空便不聞不問的一棍子又橫掃過去。

他在茫茫的夜空中、旋轉的深紫色的流云里縱聲狂笑。

“俺老孫想如何便如何，不想為妖魔，自然要打殺妖魔——爾能奈我何？”

那是個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妖魔了，聞言呆立在原地，渾身都在發抖，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悲，只仰著頭看天空中的大圣。

而那天空中的大圣，瞳光里閃著金色的光，緊接著，一棍迎著此妖魔的頭顱砸下來，于是大地之上又一次拉出一道縱橫的溝壑。

于是有人在狂風與濃云中嘶喊那個名字：“孫悟空！！！”

齊天大圣放聲狂笑，滿天的云都動起來，聲音響遏行云，卻是一聲讓人哭笑不得的——

“爺爺在此！！！”

……

……

不知道大家對這個結果會不會失望，沒有殺上天庭草翻靈山，僅僅因為三個字兒“做不到”，我心目中的“中國式超級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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