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夏曉荷哭得如此傷心，呂濛初也感覺到自己做得有些過頭。俯身拾起地上受傷的不鏽鋼盆扔進垃圾袋裡，連同那些令人作嘔的狗屎一同擰緊放到大門外。

然後，洗抹布擦拭茶幾，擦了足有五六遍，抹布也換了三四塊，又用洗潔精反覆清洗一雙手。

這才坐到沙發上，扳過愛妻的肩膀：

“對不起啦，是我態度不好，我向金姨道歉，向尖尖角小朋友道歉，求你們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裡能撐船，原諒我的魯莽。”

夏曉荷扭動了一下雙肩，試圖擺脫呂濛初的纏繞。

呂濛初卻摟得更緊，嘴上說：“不說原諒，就不鬆開！”

夏曉荷氣氣地說：“手洗那麼多遍，沒禿魯皮呀！幾塊狗屎也值得這麼大驚小怪！你不是吃五穀雜糧長大的嗎？這糞肥在咱農村可是莊稼一枝花呢！”

“夫人說得對！以後，請金姨多采點這莊稼一枝花來裝扮咱家，總可以了吧？”呂濛初打趣道。

夏曉荷“撲哧”一聲氣樂了。

見女兒露出了笑模樣，金玉英也開心地笑了。

一場紛爭就此結束。

晚上躺在牀上，呂濛初意欲求歡將功補過，夏曉荷爲媽媽的健康狀況煩心，並不應和。

好興致被潑了冷水，呂濛初情緒有些失落，說：

“老太太動不動就走丟，今天又添了往家亂撿東西的毛病。一個人生活肯定是不行了，要不，咱給她僱個保姆吧。”

夏曉荷說我也正在琢磨這事兒呢。明天我就去婦聯家政，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

呂濛初又說，從我進這個家，老太太就跟咱在一起生活，子夏都十七八了，老太太也住了十七八年了吧？老太太四個子女呢，是不是也該適當地換換地方，讓那幾個孩子也儘儘孝心啊？

夏曉荷忽地從牀上坐起來，說，我媽住我家，是幫我帶孩子料理家務。現在孩子大了，媽病了，我往外攆她，這是人幹出的事嗎？你進我家才幾天，就這麼說話。

呂濛初：“哪個子女困難，老人幫一把，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不能因爲這個，其他子女就逃避了贍養老人的義務吧。他們不會不知道，你現在有多忙，全市的大小麻煩事都找你夏主任，你不只屬於這個家，還屬於這座城市。”

夏曉荷：“你甭給我戴高帽子，你的意思我明白，就是不想讓媽在我家住了唄？你大概還沒有這個權利。別忘了，這個房子的房主姓夏不姓呂。”

呂濛初：“嘿夏曉荷，我原以爲在這個家無私奉獻挺崇高偉大，今天才知道，卻原來是寄人籬下當牛做馬呀！你好好孝敬偉大的母親吧，老子不奉陪了！好歹教師新村我那處房子還在，雖比不上你這處豪宅，但遮風擋雨總還可以。”

說罷，把身子轉到一邊，將後背留給夏曉荷，順帶著扯去了大半條被子。

夏曉荷同樣以後背對著呂濛初的後背。想起母親含辛茹苦養大四個孩子，供他們讀書，爲她的小家忙碌，老了卻得了這種怪病遭人嫌棄，不免熱淚長流，打溼了枕巾。

天快亮時，夏曉荷才迷迷糊糊進入半夢半醒的狀態。

睡夢中，是母親在廚房裡忙碌，準備一家人的早餐。儘管刻意不出響動，可還是有水龍頭放水的聲音，蒸汽掀動鍋蓋的聲音，以及沙沙的腳步聲。這是這個家許多年的常態。

再次睜開眼時，已經快8點了。夏曉荷感到頭昏昏沉沉的。

今天是星期六，呂濛初不知啥時候起來的，買好早點擺在餐桌上，這會兒正坐在沙發上陪老太太聊天兒。

呂濛初問金姨您真是出身皇族啊？

金玉英說那當然啦，我家姓愛新覺羅氏，大清亡了後，我瑪法（滿語祖父的意思）一家從關內逃難來到東北，一同逃難的還有我郭羅瑪法（滿語外祖父的意思）一家。

呂濛初說，原來金姨您真是格格呀！

金玉英說啥格格呀，早不論那個了。我阿瑪從小體格就軟弱，我額娘原本對這門親事不樂意。我郭羅瑪法說，如果不是大清亡了，咱能攀上這門親？你嫁過去，就是福晉啊！

結果，這個“福晉”沒當幾天，我阿瑪就走了，扔下額娘和肚子裡的我。

“媽，又講你孃家的光榮歷史呢？您瑪法有沒有埋下什麼金銀財寶啊？現在拿出來，某人就不會嫌您多餘了。”

夏曉荷的話明顯帶著不滿情緒。

見女兒起來了，金玉英忙說：

“曉荷，我正跟濛初說呢，讓他送我上汽車站，我要回花溪村看看你爸。”

夏曉荷將目光投向呂濛初。

呂濛初：“你不用看我，是老太太自己張羅要回去的。我倒覺得她可以去曉林家住幾天。曉林當大哥的，也該盡點義務了。”

夏曉荷：“去大哥家？虧你想得出！大嫂是獨生女，獨慣了，怎麼會照顧好媽。即便是她願意讓媽去，媽也不會同意。”

呂濛初：“那夏曉蓮呢？她一個人，總可以吧。如今辭了醫院的工作，開了美容院，不能光顧著自己掙錢啊，自己親媽也得適當管一管了。我記得那年她要收拾房子，還打電話請媽去呢！”

夏曉荷：“你真會安排！我媽就住我家，哪也不去！”

金玉英說：“曉荷你送我回花溪村吧，你爸在家等我呢！回去晚了他會著急呀。”

夏曉荷：“媽，你說啥呢，爸都走多少年了？你就在這安心住著，我今天就去給你請保姆。”

正說著，家裡的座機電話響了。

平時座機電話都是金玉英接聽，一接，是小女兒心草。

心草說今天要來鳳凰城逛逛街，順便過來看看媽，問媽和二姐在不在家。

金玉英忙說都在，你快點兒來吧，正好把我接回花溪村。

呂濛初說你聽聽，你總說心草在農村，孩子多忙不開，人家都有閒心逛街，我請問你夏曉荷有多久沒逛街了？

夏曉荷對呂濛初的話不予理睬。

午飯後，夏心草逛完街，買了老公的羊老大棉褲，小兒子的運動鞋，給自己買了件羊絨衫，給媽媽買了件絲棉團花小棉襖。

金玉英見小女兒來了，如同見到救星，急著說：

“心草，你可來了，快帶我回家吧，你爸都等急了。”

夏曉荷還想阻攔，妹妹說，二姐你就讓媽回鄉下住一陣子吧，人老了都念故土。

夏曉荷只得簡單收拾幾件衣服，給媽和妹妹打了輛車送到客運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