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產失而復得,孟家三兄妹喜不自禁。
兩個哥哥都誇妹妹秀兒的律師同學有力度,還不收代理費,是個當今社會少見的俠義之人,說一定要請人家吃頓飯以表謝意。
孟凡秀說請吃飯是自然的,就不知道周大律師有沒有時間。第一次去律所找他,和同學夏曉荷我們仨一起吃飯,最後還是周宇搶著買的單。
這一天晚上,周宇終於有了檔期,呂老師也有空閒,孟凡秀做東,請周宇、夏曉荷、呂濛初、劉國棟等幾個同學一聚。
夏曉荷和呂濛初飯後到家已經晚上九點多鐘了。
開門,屋裡漆黑一片。子夏應該還沒有下晚自習,可是媽媽呢?各個房間都找了一遍,不見老太太蹤影。
媽媽最近精神頭明顯不濟,平時這個時間夏曉荷是不會讓她一個人出去的。
進到廚房,蒸鍋裡上層是兩隻白胖的饅頭,下層是盛在大碗裡的白菜五花肉燉寬粉。這應該是姥姥給外孫留的晚餐。可是,她人去哪了呢?
給哥哥家打電話,接電話的是嫂子譚雪,說媽沒來家裡。老太太確實很少一個人去兒子家。
呂濛初說,曉荷你在家等著,我出去找找,找到了就給你打電話,老太太回來了你也給我來個電話。
呂濛初在小區裡轉悠了一圈,跳廣場舞的早散場了,天涼了,也沒有誰在外邊乘涼,偶爾見到的,都是一個個夜歸人。
來到小區大門口,呂濛初忽然想起可以去保安房調調監控。
通過小區監控回放,在晚上8點一刻的時候,見到金玉英老太太出現在鏡頭裡,先是東張西望一陣子,然後果斷地向大馬路走去,直至消失在鏡頭中。
呂濛初看了看腕上的手錶,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老太太急匆匆的,這是去哪裡呢?
他沿著老太太前行的馬路快步行走,眼睛向路兩側張望,連牆跟兒樹下垃圾筒邊都不放過,但是,毫無收穫。
走著走著,就來到了派出所門前。
呂濛初走進去,見一老一少兩個民警在值班,向他們說明了老太太離家的事。
派出所民警問,老太太糊塗嗎?
呂濛初說有一點,但是從來沒走丟過。不過,晚上一般不一個人出來。
民警說,這麼說,老太太就是具有行爲能力。不超過24小時,是不能立案的。
又是24小時!呂濛初腦海裡立即浮現出湯富貴失蹤的那一夜,也是這樣一個深秋的季節。
不行!同樣的錯誤不能再犯。
呂濛初說,老人畢竟70幾歲的人了,又是個農村老太太,頭腦也不那麼清醒,天又這麼冷,出點啥危險怎麼辦?警察同志,還得麻煩您想辦法幫著找一找吧。
那個老一些的民警說,小劉,我在所裡看家,再通過電話聯繫聯繫看有沒有發現走失的老人。你開車跟這位同志出去找一找吧。
呂濛初坐進警車裡,在附近的大小馬路到處找尋,半個多小時過去了,仍然不見老太太的蹤影。
按照老太太的步行速度,一個多小時的時間,這個半徑已經是極限了。
呂濛初打電話到家裡,子夏已經放學回來了,可是姥姥仍然未歸。
夏曉荷急了,問濛初你在哪?
呂濛初說我看了小區監控,老太太是8點一刻離開小區的,警察同志開車幫我正四處找呢,可是影都沒有。你繼續在家等著聽我電話。
正說著,電話裡傳出了趙子夏的驚呼:
“媽,你看,鳳凰湖荷花池邊,樹下是不是坐著個人?”
警車開進鳳凰湖邊的小道,停下,步行來到趙子夏說的那棵樹下。水泥凳上坐著的,正是金玉英,兩眼直勾勾地望向湖面。
“老太太,深更半夜的,你跑這裡坐著幹什麼?”
呂濛初大聲問道。
“我,我在等曉林啊!曉林下池塘游泳,天黑了也不上來,家裡飯都涼了,喊了幾遍還不回來吃。”
金老太坐在原地不動。
“老太太你再仔細看一看,這裡是鳳凰城,不是你老家花溪村。曉林都四十好幾奔五十的人了,還下池塘游泳啊!快回家吧,你不聲不響溜出來,閨女都急壞了。”
呂濛初上前攙扶老太太。
天冷,又坐得太久,老太太身體顫顫巍巍,腳步踉踉蹌蹌。
呂濛初猶豫了一下,蹲下身,背起老太太,送上了警車。
第二天,夏曉荷不顧媽媽的阻撓,堅決帶她去醫院做了檢查,結果是早期阿爾茨海默癥。
雖然是早期,但金玉英的病情卻發展得迅速,之後又走失了兩回。有時候,會忽然喊子夏爲曉林。
新學期,爲準備迎接高考,子夏已經住進學校宿舍,兩三個星期才能回一次家。
金玉英的頭腦裡像裝上了橡皮擦,擦去了年輕時的生活智慧,擦去了對親人的辨識,擦去了回家的路,擦去了一輩子的要強與尊嚴……
一天,夏曉荷下班回家,一進門就聽呂濛初在大吼:
“老太太,金姨,我叫你親媽行不行?你這也太禍禍人了!你仔細看看,這是蘑菇嗎?擺了一茶幾,還拿盆泡上了,噁心人不啊?!”
老太太坐在沙發上,佝僂著身子,像個犯了錯誤正在挨批評的孩子。
“出啥大事兒了,對我媽這麼大吼大叫!”
夏曉荷沒來得及換掉鞋子,就跑進客廳,摟住媽媽的肩,對呂濛初怒目而視。
“你看看吧,撿了一堆幹狗屎,愣說是沒有毒的蘑菇,還喊什麼額娘起來吃。敢情這老太太是宮裡的格格呀!咱宮裡皇上嬪妃就吃這蘑菇?”
呂濛初繼續吼叫。
“你吼啥?收拾了不就得了,不知道媽阿爾茨海默了麼!看把媽嚇的。”
夏曉荷起身,奪過呂濛初剛剛倒掉狗屎的飯盆“咣”的一聲扔到地上。
呂濛初也不示弱,又在朝下扣著正轉動的不鏽鋼飯盆上狠狠地踏上一隻腳,飯盆立即癟了,伴著夏曉荷的啼哭。
這是她和呂濛初結婚以來第一次爭吵。
她知道呂濛初是個特別愛乾淨的人,甚至有些潔癖。半夜上廁所看到地上的一根頭髮一塊紙屑都會蹲下身小心撿起來。狗屎撿回家,擺在茶幾上放進飯盆裡,此等腌臢之事他自然難以接受。可是,她不能容許他這樣對自己生病的母親大呼小叫,這與愛乾淨和潔癖無關,是做人的基本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