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長久的讓人無法忘卻的美的瞬間、以及痛苦和快樂,都是從某一刻的怦然心動開始的;如果這種怦然心動的感覺在最初的階段是被刻意的以理智構築的防線所阻擋,那麼一旦在這種抵制失效之後,這種情感和愛將會如同尼亞加拉瀑布一樣氣勢恢宏,迅猛而來;迅猛過後,儘管力量開始逐漸減弱,變爲緩緩流動的水流漫散開來成爲了一片清澈的淺灘,但是卻又形成了經年累月的滲透,人就這樣陷入到這片心靈淺灘之中。
這清澈的水中飽含著幸福的味道和美好的憧憬,我可以看得到自己在清澈水面上的倒影,在不知不覺中,我便已經來到此地,來時的路已經被水面所覆蓋,無法重新找到返程的路。
“也許現實只在記憶中形成。(馬塞爾?普魯斯特)”當梅莉離開長春遠赴國外的日子裡,我或者因爲工作的原因、或者爲了排遣苦楚,重新走過我們曾經走過的街道和某一片街區、某一幢建築,它們之中,我時常會發現很多新的細節是我未曾在彼時所關注過的,但是我確認那些都是已經存在於我的記憶深處的,只是在此時被我重新發現,並賦予了新的意義——它們在對我傾訴關於我的記憶,同時我也在向它們傾訴關於它們的記憶。
我很多次坐在160路公車上滿懷期待的趕往學校去看梅莉,夜幕降臨時搭乘出租車返回城區,夜色下的街道、楊樹、梧桐樹、路燈、各種風格的建築、陌生的行人等等,與在陽光下的時刻想比,總是有很多的不同;有的時候,在我的印象中,在我的眼前的景物會令我感到失望, 而那些同時存在於我的視線之外的遠在另一處的風格別緻的卻曾經令我感到失望的建築和樹木、路燈此時變得富有吸引力,因爲,在我看到它們之中的某一個之前,我總是想象著他們原本應該是沒有任何瑕疵的——沒有斑駁的污痕和破損——完美出現在我的眼中。
但是,這是無法達成的目標,因爲那些樹木無一不是在走向衰老的進程中,那些建築無一不是在走向衰敗或者被拆毀的過程中,不會永遠存在下去;當時我還沒有覺察到這是因爲梅莉的原因,纔會使我想到這些。在我重新回到孤身一人的時候,我開始心存希望——每一次我再路過那些景緻的時候,我的印象再次變得不同,我認爲它們無論完美與否,都將在我的記憶中保持於一個恆定的狀態,再也不會有新的變化,可以產生變化的只是我自己。
它們對我而言變得更有吸引力了,在周圍的人們都認爲那些景緻已經老舊不堪的時候,我卻開始認爲,它們散發著獨有的魅力——我所認定的獨有的魅力,帶著記憶的怡人氣息。在我徹夜失眠的時候,我便是在回想著這些,它們被我從散亂的狀態整理回到井井有條的狀態,就如同管理完善的一座圖書館一樣,曾經繁亂的記憶如同書籍一樣被我分門別類整理起來,並專門做好一部目錄索引,以備隨時查閱,整理的順序則是從久遠的記憶到眼前的記憶,這眼前的伴著梅莉的體溫和呼吸的記憶。
當我與梅莉溫存過後,互相感受著對方的溫度,緊緊的偎依在一起,梅莉時而把她的臉貼在我的胸口,時而把頭枕在我的肩膀上,並且告訴我說“沒有睡意,這一整夜都不想睡!” 我也與梅莉一樣睏意全無,於是我說:“那我們聽聽CD吧!Honey!你最喜歡的音樂!”,“嗯!Hubby!”隨後,我起身把小型松下音響打開,再次放入了奧芙拉?哈諾依的CD專輯,把音量調到極低,幾近若有若無的狀態,就這樣播放了一整夜。
我們一邊聽著大提琴曲,一邊在撫摸著對方的臉,目光時而相遇,時而低垂。彼此都在用視覺、聽覺、觸覺默默地收集著這一夜的記憶,並且存入腦海。我們暫時處於靜默無語的狀態,似乎這種狀態更可以加深我們的記憶的深刻程度;因爲現在我與梅莉正在不停的感受著對方的一切,而且都不會中途停下來,就如同音響中徹夜不停的流出的音樂一般。
“我想再聽一遍這支曲子!好嗎?Hubby!”梅莉輕聲說道。
此時,小型松下音響中流出的是由甲殼蟲樂隊的《IN MY LIFE》改編而成的大提琴曲,悠揚舒緩,旋律憂傷。我曾經在大學二年級的時候聽過甲殼蟲樂隊《Rubber Soul(橡膠靈魂)》專輯中的這支原曲,當《IN MY LIFE》被大提琴重新演繹之後,這首原本就帶著悲傷氣氛的歌曲,更讓人覺得傷感。於是我起身,按下了循環播放按鈕。梅莉喜歡的曲子,都是這種帶著憂傷意味的音樂作品。也許在某些時間裡,令人傷感的音樂會淨化心緒,能夠讓人的心中安靜下來,進而避開周圍現實世界裡的一切煩亂和喧囂。
“有點傷感的曲子,是不是?Hubby!”梅莉趴在我的胸口看著我的眼睛問道,因爲我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的環境,所以我能夠看清楚梅莉的臉,那是一種讓我感到舒適的恬靜。
“是啊!Honey!不過我很喜歡!在我的生命裡!你喜歡的我也喜歡!是真的喜歡!”我回答道。
“嗯!Hubby!這支曲子就像是在追憶一個人自己的一生一樣!就像是在懷念一個人、懷念昔日的記憶一樣!”梅莉說道。
“想念!是想念!Honey!”我糾正道,“懷念和想念是兩個不同的詞彙!”懷念更多的是意味著斯人已逝,而想念則是帶著希望的。梅莉的用詞,讓我的心中產生了一種很害怕的感覺,我此刻竟然也如此的害怕失去,無論梅莉是否真的是在無意中用詞不當,這種感覺都開始在我的心中如同倒映在水面的影像一樣,晃動不已。因爲這隻曲子也的確是John?Lennon爲了紀念他已故的摯友Stuart?Sutcliffe而作的。
“嗯嗯!Hubby!是我用詞不當呢!呵呵!”說著,梅莉靠近了我的臉,輕吻了一下我的嘴脣。我順勢緊緊地摟住了梅莉的肩膀,因爲我也同樣害怕失去她。
在難以入睡的夜,能夠有梅莉陪伴在我的身邊,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情。我一邊用盡我所有的感覺去感受著,一邊想著這曲子,甲殼蟲樂隊的這首歌曲,歌詞中所描述的感覺與我此時的心境十分相似,There are places I remember(有一些地方讓我銘記),Some are dead and some are living(一些人已逝而一些人活著),And these memories lose their meaning When I think of love as something new(當我戀新忘舊的時候,那些回憶將失去存在的意義),In my life I love you more(在我的生命裡我更愛的人是你),I know I'll often stop and think about them (我知道我會經常停下來想念他們)。
因爲梅莉,這城市裡已經留下了太多讓我可以銘記的地方,如果我因爲梅莉的離開而愛上了其他的女生,那麼我的回憶無疑都會成爲毫無價值的東西而被“遺忘”。In my life I love you more——梅莉!既然這記憶如此的珍貴,那麼我就無法不去回憶它們,並且是持久的——於我的一生中。這一天之中,我經歷著一些對我充滿了某種未來結局的暗示的聊天話題。我正在竭盡全力去構築起新的心理防線,用以抵禦這些暗示帶給我的苦楚。在我的生命中——那一段時光裡——我總是經歷著這樣的一個過程:曾經被我認爲是普普通通的事物到了後來在記憶的雕琢下竟成爲了如宗教信仰般純潔的珍貴的聖物,一段音樂、一部戲劇。
“爲什麼要我經歷這些呢!”梅莉自言自語般的說,
在梅莉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在心中揣摩,她所說的“這些”是指什麼,也許是指她在初中畢業那次郊遊時候的恐懼經歷,以及因此帶來的直到大學三年級還是在不時折磨著她的恐懼感所帶來的痛苦。
“到了大學二年級的時候,又讓我遇到了你!Hubby!”梅莉繼續說道。
她的“這些”中,還包含著這一次的別離帶來的痛苦
“我不想經歷這些痛苦!不想那麼害怕!”
“Honey!”
“Hubby!別介意我這麼說!好嗎?我只是在每次想到這些的時候,就會是這種心情,現在,在你的面前,無論其他的時間裡怎麼樣,此時此刻的我,不會做出僞裝,戴上面具,這是真實的我——很痛苦!Hubby!”梅莉說這些話語的時候,語調中帶著十分憂傷的語調。
“我絲毫不會介意的!因爲我們是戀人!Honey!會好起來的!我的Honey會好起來的!你正在走向晴朗的陽光!你會迎來希望的,就像太陽每天必定都會升起一樣!”我說道。
“每次我心情很差的時候,每次我對自己失望的時候,你都會不知疲倦的鼓勵我,我自己都已經開始討厭自己這樣了,可你卻從來都不會厭煩,Hubby!”
“我沒有理由不這麼做!Honey!In my life I love you more!”
“嗯!我相信!”說著,梅莉把臉貼在了我的胸口,如同確認我的心跳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