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裡的木門沒關嚴實,在夜色裡漏出幾道光。
等喻崢和程言舟匆匆趕到門前,裡頭的吵鬧聲變得越發清晰,幾乎就在耳邊。
“宋晚,我不服……你是不是眼瞎,比起閻王,我……還是覺得喻崢那小子長得更好看些!“
少女聲音裡雖然帶著兩分醉意,卻仍是清脆動人。
聽到這話的喻崢步子一頓,情緒千回萬轉,像是得到了什麼獎賞,美滋滋地勾起脣角,側身衝身邊的男人得意的挑了個眉,幾乎是在公然挑釁。
程言舟置若罔聞,眼皮都懶得掀一下,面上不顯情緒。
半晌,屋裡又有憤憤不平的聲音傳來:“你才眼瞎,明明閻王更好看!“
此話一出,程言舟認同地點了點頭,禮尚往來般,回敬了喻崢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就在喻崢面色微變,暗自咬牙之時,“哐當”一聲響,屋裡突然砸開了鍋。
兩人心覺不對,推門而入,霎時被屋內之景怔住,瞠目結舌,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
目光所至,兩個女子狼狽地跌坐在地,扯著彼此的衣衫和頭髮,嘴裡罵罵咧咧不知叫嚷著什麼,神情卻是兇神惡煞的,如同在街市互相掐架對罵的大媽,場面那叫個震撼。
適才喝了酒的葉梓心和宋晚,聊得正盡興,也不知道是誰把話題帶偏到了千葉縣最美的男子上頭。
這一聊便是一發不可收拾,喻崢怎麼說也是葉梓心的“東家”,她自然護主心切。
而宋晚下意識的反應便是擁護自己愛慕之人,高喊起“程言舟”的名字。
兩人意見不合,各持一詞,互不退讓,最終友誼的小船徹底翻了,非要爭出個高下才肯罷休。
故而有了眼前令人大跌眼鏡的一幕,兩個女子竟全然不顧形象,撒潑打滾地在地上發起酒瘋來。
空了的酒瓶子四散在各處,滿屋子充斥著濃烈的酒氣。
喻崢劍眉緊蹙,看向四肢纏在宋晚身上,像只八爪魚一般的葉梓心,暗斥這女人到底喝了多少酒。
他大步上前,試圖將人從地上拉起來,可葉梓心偏與他對著幹,不依不饒地繼續抓著宋晚不放。
喻崢面色立時沉了兩分,餘光落到她雪白雙足上,眸中氣焰更甚。
十二月的天,這女人竟然赤著腳,連雙鞋都不穿。
喻崢怒吼:“葉梓心,你在發什麼酒瘋呢,快給我起來!”
葉梓心許久沒這麼好好喝過酒了,酒量早就不可同日而語,這會兒又聽到個極兇的聲音,被嚇得身子一抖,轉頭望去,一道清瘦的身影霎時印入眼簾,她恍惚了許久,才認出人來。
面上神色先是一怔,而後眸中浮起微紅,小臉垮下來,:“喻崢你怎麼這麼兇啊,你個沒良心的,我這樣還不是爲了你……“
她面色砣紅,有幾縷凌亂的髮絲貼在臉頰,皺著眉頭,好似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似的。
喻崢聽出她聲音裡的哭腔,心頭大亂,無措地握緊拳頭。
他掀起衣袍蹲下身,再看向眼前人時,肅冷的面容已緩和下來,繳械投降般地將語氣放軟:“你先起來說話!”
葉梓心神情恍惚,壓根沒聽清他的話,只瞧見他身後忽然出現道高大的身影,目光在那人身上細細停留許久。
未幾,好似被人用一盆冷水澆醒,打了個寒顫,一把將宋晚放開,緊張道:“宋晚,不……不好了,我怎麼好像看……看見你家閻王了,他不會是要來收我走的吧!“
宋晚力氣比不上葉梓心,方纔被她死纏爛打地抓著,差點透不過氣。
眼下終於能猛吸兩口氣,等緩過勁來擡頭,霧濛濛的視野裡,男人的輪廓一點一點地變得清晰起來。
她歪著頭欣賞了會兒,下意識感嘆:“真好看!”
程言舟微怔,像被什麼東西擊中了心臟,啞著嗓子輕嗤一聲:“簡直胡鬧!”
藉著酒勁,宋晚膽子大了許多,不滿嘟囔:“反正就是好看,怎麼了,好看還不讓人說了!“
意外對方酒醉後竟也有這般耍無賴的模樣,程言舟被這話噎住,面露尷尬之色。
宋晚咂咂嘴,又轉身嚇唬葉梓心:”你活該,誰讓你說閻王不好看的,你看……他現在要來收你了吧!“
“你說的不對!”葉梓心沒被輕易唬住,義正言辭道:“說實話的好孩子是不會被閻王收走的,我還是覺得喻崢長得比較好看!“
“你放屁,明明是程言舟!“
“你才放屁!”
戰火再次點燃,兩人女人又再度扭打在一起。
女子掐架的戰鬥力可一點都不比男子差,反而更加兇狠可怕。
不消片刻,宋晚就扯亂了葉梓心的頭髮,葉梓心怒氣當頭,抓起宋晚手臂,就張嘴很咬一口。
哀嚎聲在夜空響徹。
旁觀的兩個男人,都下意識瞇起眼睛,後怕地向後退了兩步。
一時不知是該開心還是難過,畢竟還是頭回有女子爲了他們倆如此大打出手的。
但繼續放任她們這般鬧下去也不是個事,就算她們有持久的戰鬥力,但這大半夜的如此擾民,只怕很快又有鄰居上門來罵了。
喻崢斜暱身邊人一眼:“如何,要不一人‘解決’一個!”
倚在牆邊的男人起身,無奈地嘆了口氣,似是同意了他的提議。
兩人二話不說就上前,廢了好大的勁頭,終於把葉梓心和宋晚分開。
喻崢屈指在葉梓心額頭上重重彈了一下,命令道:“給我聽話點,不許再鬧了!”
葉梓心吃痛,呲牙咧嘴地掙扎,喻崢不顧她的打鬧,強勢霸道地將人橫抱起來,走到門前,突然想起什麼,又折回到牀榻前,屈身把一雙靴子拎在手裡,而後徑直走出屋子,步入夜色。
隨後兩人吵鬧的聲音漸漸遠去,消散在靜謐的雪色中。
沒了打架的人,宋晚怔忡地坐在地上,恍惚了許久,心裡空落落地,又想起白日裡程言舟那些出口傷人的話,難受得狠。
她自顧爬起來,開始滿屋子地找酒喝,想著醉了就不會難過了。
“不許喝了,你看看你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
宋晚將橫在眼前男人的手甩開,似笑非笑道:“成什麼樣子都無所謂,反正那個人也不會在意。”
她的眼睛很紅,刺得程言舟心口發悶。
在酒精的驅使下,宋晚腳步踉蹌,程言舟不再任由她胡鬧下去,攔腰把人抱到牀榻上,按進被窩裡。
宋晚被被褥蓋了個嚴實,融融暖意襲來,漸漸有了睡意。
程言舟見她老實下來,並未離去,而是靜靜地守在牀榻邊。
他承認宋晚與他是特殊的存在,他從未對哪個人如此有耐心和上心過。
可她就是那個意外!
只是一個人孤單太久了,他有時候覺得自己連心都是冷的。
但宋晚的勇敢卻讓他不得不動容,她就像是燃燒的火焰,永遠炙熱強烈。
喜歡一個人也要大聲地說出來,如此的轟轟烈烈,又不計後果。
這份孤勇,怕是當下許多男子都無法做到。
牀上的女子睡得並不踏實,雙頰上還帶著酒精殘留的微紅,捲翹的睫毛微顫,似被什麼夢魘住了,秀眉緊擰在一起。
驀得,她嚶嚀兩聲,下一秒,程言舟的手被人猝不及防的握住。
冰涼細膩的觸感,指腹柔弱無骨,女子身上若有似無地香味撲過來,令程言舟有片刻的恍惚。
宋晚抓得他很緊,像是抓住了什麼珍寶,捨不得放開,程言舟竟也鬼斧神差地沒有掙脫。
他遲疑許久,緩緩擡手,落在她額頭上,輕輕拍了兩下,目光裡的冰雪消融,藏著難得的溫柔。
“別怕,我不走!“
好似聽到了他的承諾,宋晚眉頭舒展開來,往他的方向湊近了一些,這才心滿意足地沉沉睡去。
與此同時,隔壁院落,喻崢好不容易把葉梓心丟到牀榻上,葉梓心便跳竄起來反擊,給了對方一爪子。
“葉梓心,你瘋了!”喻崢臉上火辣辣的疼,捂著臉飛奔到銅鏡前,嘴裡罵罵咧咧:“本少爺要是破相了,唯你是問!”
葉梓心昏昏沉沉地半坐在牀上,聲音含糊不清道:“大不了……本姑娘對你負責便是了!"
這話實在太動聽了,喻崢像受到了什麼蠱惑,怒氣驟然全消,生怕某人反悔,又逼問道:“你此話當真!”
葉梓心打了個酒嗝,不耐地擺擺手:“你好吵啊,別煩我,我要睡覺了!”
她自顧爬進被窩,心安理得的“鳩佔鵲巢”,並不打算理會眼前人。
喻崢自然不從,拽著她非要問個究竟不可。
今日喝了太多酒,葉梓心頭痛欲裂,用手抵在脣邊,示意對方安靜,而後拉高被褥蓋過頭頂,將自己裹起來。
喻崢自嘲地勾起脣角,只覺眼下的自己萬分可笑,竟把一個醉酒瘋子的話當了真。
他無力地兩手一攤,斜靠在塌邊,冷眼瞧著牀上那團小小的身影,面色很是難看。
好半晌,葉梓心才把自己的小臉露出來,微喘兩口氣,蒙著霧氣的水眸轉了兩圈,視線又落到不遠處的少年身上。
喻崢似有所覺,迎上她的目光,就瞧見某人呲著牙,伸出一雙手,衝他勾了勾,示意他過去。
喻崢視而不見,不動分毫,直到葉梓心可憐巴巴地喊了一聲:“你倒是過來呀!”
語氣如同和親密的人撒嬌,最後某人到底還是沒把持住,表情不自然地靠過去。
熟料對方開口的一句話,就把他氣得不清。
“小夥子,你認識那個喻大腿嗎?“
喻崢憤然大喊:“你睜大眼睛,看看本少爺到底是誰?”
葉梓心咬著脣,盯了會兒,還是搖了搖頭:”不認識!“
前頭腦子還是清醒的,這會兒才過了多久,連人都認不清了,酒這東西果然害人不淺!
“我……我就是想讓你問問他,他……是不是有暗戀的人了?“
葉梓心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語氣極爲認真。
喻崢心頭微動,聲音裡像喊了沙:“你……真想知道答案?”
見人微抿著脣,沉思片刻,而後朝自己重重點頭,頃刻間如萬千冰雪消融,心間被盎然春色填滿。
喻崢好似什麼都顧不得了,握緊拳頭,抖著脣,在她的耳邊小心翼翼的念出了一個名字。
耳郭有熱氣襲來,葉梓心覺得有點微癢,用指尖撓了撓,睜著迷離的眸撞進少年深邃的眸底。
在聽到答案的瞬間,最後一絲殘存的意識也被酒意吞噬,身子一軟,倒在了少年的肩頭,沉沉睡去。
喻崢怔了半瞬,順勢拖住她的身體,將人放在牀榻上,面上皆是無奈之色,嘴裡發出輕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