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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滿亭

江成蹣跚挪入自己的房間,屋內空蕩蕩冷如冰窖,昏暗光線下牀頭那大大的棉絨“紅心”分外顯眼,江成笑了,憶起了自己曾經大膽的表白:“青青,我喜歡你,你願意做我女朋友嗎?”青兒羞紅了臉,轉過身,不理江成,江成頓覺失語,心裡一落千丈,低頭想找個地縫兒鑽進去。兩人就這樣,不說話,側著身,拘謹地坐了半會兒,江成一時只覺說錯了話,道歉不是,安慰又不當,正欲找個理由先逃了這尷尬,青兒此時卻投身過來,滿面流波光彩,粉了頰,柔柔地將一個大大的“紅心”忸怩塞向江成懷裡,纖手遮笑面,自己先逃了,

“青兒是愛我的,她不會嫁給別人的!不會的!不會的!”江成驚恐地顧望著周遭的一絲絲動靜,緊緊地抱著“紅心”,生怕被人奪走似的。也許,在他的世界裡,純真和善良即將被現實的刀鋸一點點割分地體無完膚,未來一次次艱難的抉擇攜著苦離別亦即將昇華爲一種淡然處之,而這個過程,對於他,也許是痛不欲生的無法面對。時間靜靜地一分分劃過,窗外不知什麼時候淅瀝瀝又下起了小雨,沒人知道爲什麼這個季節秋雨總伊始在後半夜,在人們的夢鄉中平添了這樣的無聲無息。江成被窗戶倒進來的冷風吹了一陣陣,像現實的宣判,冰冷而無可逃尋,終於壓制不住了內心的嚎啕,淚如泉涌,想著明天自己的一生所愛將成爲別人的合法妻子,那從前的浪漫和柔情將化爲泡影永遠覆滅了,那同心鎖未曾鏽跡斑斑,卻再也固不住那永恆的誓言了。心突如塞滿了破棉絮,在這孤冷的夜裡,卻怎麼也走不出憂傷悲涼的暗影。也許風不走,不因多情,只爲雨打花滿地,瞬間掃落,暢快淋漓;人不去,卻因多情,恰等舊人淚未乾,再續前緣。打開手機,一個電話和信息也沒有,撥過去,又是關機,心又死了一回。反反覆覆就這樣一整夜重複了再重複,嘴角不自主地抽噎著,臨到明瞭,心裡那座橋搖搖欲倒,橋板已盡數掉落河底,眼看著快要坍塌下來了。

不知夜是什麼時候悄悄退去的,窗外的鳥鳴爲什麼在雨後的早晨如此清脆,那悠悠揚揚的晨鐘聲怎又重複了昨日的不厭其煩。江成一夜未睡似十年未眠,走到洗漱鏡前一觀,嚇了自己一大跳:昨日還年方二八,青春正勝,春華正茂,今晨卻見滿臉皺摺,眼袋塌落,原本一頭油量的烏髮一夜間盡皆灰白。“哈哈哈!”他對著鏡子大笑起來,邊笑邊落淚:“青兒,我如今這樣了,你可還認得我,你要走了,我這該死的多情卻怎麼也捨不得放下!不能愛了,你已經是別人的了,這一切我都知道,可心爲什麼這麼痛,痛地不能動一下,全是顫抖,腳步卻又爲什麼不安分,我這是要死了嗎?”

江成臉上掛著淚,將自己著裝一新,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走出了房門,回頭又望了眼這諾大的庭院,這裡的一切怎麼突然變得如此陰冷?!靠在門外的牆壁上,望那天,陰沉一片,暮暮沉沉,淚水從鼻尖兒一滴滴滑落向脖頸,像那泄洪的秋水,誰知道這一觸即發帶有多少遺憾和不甘:我拿什麼來拯救你我的愛人,又拿什麼來拯救我自己?!

再來說青兒,本以爲告訴那負心人自己明日將要大婚之事,必有挽留,好歹也念這麼多年的情分,躊躇片刻。哪料自己世界毀天滅地懸崖無路,那邊兒卻連個“吱”的聲兒都沒有!好一個迎新人不知舊人哭,好一個寡薄常扮有情客!枉我癡情數載把你寵在心尖,枉我白晝晨昏思你夢還!原來一切不過是逢場作戲假夢一場!淚不停地留下來,流出源源不盡的心碎和憂傷;情撕扯著心,卻快刀難斷!淚眼朦朧地看一眼鋪滿牀子的禮物,每一個皆是一份驚喜,每一份都曾愛不釋手,而今卻皆成了一個個扎心的痛!青兒滴著淚,將一件件曾視若珍寶的禮物,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放進了一個彩色的大盒子裡,奔出了門外。她要到哪裡去呢?哪裡纔可以找回曾經的美好,失去的愛人,生活的希望,也許還有活著的意義。她苦笑著:原來有多快樂,便會有多痛苦;有多甘甜,便有多苦楚。又突然感覺冷急了,雙手無助地抱緊盒子,淚從下巴滴滴滑落下來:但爲什麼我還是我,他卻已不是他!一路上不知又哭斷氣了幾回,顧望身後數次,卻再無人追上來安慰,討好。曾經的溫存和愛語皆成了別人家的窗前月下,一時竟全身痠疼起來,掙扎著再往前趕上幾步,夜幕漸落,濛濛中看到了遠處那久違的“愛滿庭”,笑著卻已淚滿面,磕磕絆絆奔了過去,急急地坐在自己當年坐過的石凳上,哪還有暖如春,愛如棉,一股股冰冷只覺心意寒。對面的那個他曾經是多麼地靦腆,偷看人家一回便紅一回臉,低了頭,禁不住又偷看。平時的口齒伶俐此刻卻似個結巴,顛三倒四。愛不愛不必說,滿眼皆是。惜不惜不必言,百般呵護。青兒邊哭邊訴:如今廳還在,人卻已去。我還有情,你卻無意。草木將枯,誰還戀盛夏之花前月下!誰還記得這愛滿庭裡愛滿如潮映月圓!一時覺這天地荒涼人無情,胸中怨悔不平交集,不禁委屈地嚎啕大哭起來!念著念著便入了心,哭著哭著便累了,一會兒竟不管不顧地爬在石桌上歪歪地睡著了。此時已是深秋,夜風無趣而生冷,襲來襲去便又喚醒了青兒。冷風依然冷,黑夜漫漫那是頭,一時想著那紅妝自己扯下上等錦緞,費盡心機,熬了多少個通宵纔將鴛鴦秀對,備著找個技高裁縫做了成衣,如今人走衣不成,又要穿了別人的,牽了別人的手,對別的女孩子溫柔體貼,關懷備至,心裡的苦水又溢地催下淚來。狠心地將那包禮物胡亂地扔向旁邊一個小水溝裡,就要逃離這再無愛的空中樓閣,邊走邊罵邊哭:你都不要我了,我爲什麼還要留著你的東西?!你都不愛我了,我爲什麼還要癡心不改?!我也要學學你的冷酷無情!

向前奔了幾十步,身後卻似有雙眼睛盯著自己,拉扯一般,緩緩地轉過身,卻早已淚流滿面,看見那箱禮物可憐地躺在水溝裡,無辜地看著自己,心如破了一處,滴血不止。風一般過去,用衣服憐惜地拭去上面的泥污,緊緊地抱在懷裡,淚流不止,卻再也捨不得拿出來。傻傻地,又向來的方向跌跌地往回走,風吹亂了頭髮,頭上的髮卡也不知掉在了夜的哪一處,心卻又緩緩地,似又找回了這些禮物的珍貴,臉上幸福地開著花。也許她早已忘記,自己曾經匆匆許諾過一個陌生男人什麼,那樣的一個任性和隨意,是否會將自己連同愛情的關聯,一齊帶進了那萬劫不復的深淵。

青兒的母親晚上10點多拉著一大堆女兒明日出嫁的物事纔回到家,發現丈夫醉臥在沙發上鼾聲如雷,桌上的杯碗倒倒歪歪,雜亂一片,嘆氣地搖著頭,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叫女兒出來試戴鳳冠,喚了幾聲,卻無人應答。想著定是睡著了,走到青兒房間,門自敞開,空無一人,又將家裡尋遍,也未得蹤影。打電話又是關機,望著門外漆黑一團,看那時鐘一步步逼近深夜,靜寂地愈發讓人恐慌,一時竟胡思亂想起來,憤憤地將醉夢中的丈夫搖了搖。青兒的父親正在夢裡指三喝四地批評一個下屬工作的不細心,那下屬陪著笑,不緊不慢地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錢,恭恭敬敬地遞了上來,青兒父親換了副面孔,故作不收,耐不住下屬誠意懇懇,又說些推脫不掉看似名正言順的話兒,青兒父親正欲成全了這晚輩的“敬慕”之意,不料被人突然斷了劇情,自是懊惱,斜眼瞪著妻子:“你又瘋什麼!睡都沒得好睡!”妻子也不怒,面悲悽悽:“女兒不見了!”青兒的父親愣了半晌,腦子才清楚一些:“打電話呀!”“關機了。”妻子邊落淚邊顧侃門外的漆黑處。青兒父親瞅了眼妻子,不去理睬,猶猶疑疑地踱到門外,一時想起傍晚時分江成那混小子曾在門外東張西望,我那傻女子涉世太淺,被他迷糊地七昏八倒,該不會是被他勾了去?!故意避了明日大事!好叫我林家難堪衆鄰,洋相百出,報了那今日的棍棒之仇?!愈想愈在理,氣便不打一處上來了,怒著目,奔進廚房,順手拿了把菜刀,扔下一句:“我找那狗日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