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江成自嘔出邪阻淤血來,只覺夢醒眼亮,沒事兒人般站了起來,見衆人笑,自己也笑,唯芳兒喜極而泣。蔣媛走過來將如何救起江成之事說與他聽,問他怎就倒在了泥水中。江成此時神智已明,被這一點撥,突想起青兒憤憤奔去的傷心欲絕,胸口突如炸裂般,心搖神蕩,安寧不得。望那衆人期盼的眼神,苦笑地找個藉口,轉過身,早已淚流滿面,撲向自己的房間。衆人疑是病留癥然,未至痊癒,隨行詭意怪,鄭大夫卻道:“已無大礙,需靜修數月便好。”舅舅及幾個直系親屬本欲再去敲門掛問,聽此話,也就止了步,又商議將宴客之事只得往後推遲了。芳兒皺著眉,巴巴地望著江成的房間失神,嫂嫂見狀,上前拉了她的手:“沒事兒的,休息一段時間便好了,你且先跟我回去,改日再來,那時你的如意郎君便神采奕奕了。”芳兒邊走邊回顧身後,卻並未見江成出了那個房間。親戚朋友有到舅舅家去的,也有先回去至約好日子來的。一會兒廳堂上便只剩下幾個鄰里幫忙整理物事的了。
江成在房間裡不知來回踱了多久,纏繞在心頭的情思結成了疙瘩,扭成了團,死死地堵住了心門,糾糾不放,動一動便痛徹全身。望那窗外的雨絲在黃昏暗色的掩護下,平添些神秘和靜謐,夜幕徐徐劃近,日復一日,終將耗盡世人所有的珍貴,低著的頭猛然間昂挺,喃喃自語道:“願我今日的衝動不成爲殘忍的掠奪;願你執著的選擇他日不後悔悲傷;願我們悄悄地走,不給愛我們的人留下無盡的蒼白和失落。”拿起電話,眼裡憧憬著淡淡的期望,欲打給青兒,電話卻恰在此時打了進來。一看號碼,他樂了,竟是青兒!真是說誰誰到,想誰誰癡。江成欣喜地欲起了樂子,逗青兒一回,那邊兒電話裡卻傳來了冰天雪地的寒音:“江成!首先祝你新婚快樂吆!這麼大的事兒!也不告我一聲,真夠小氣的!好歹我們也好了這麼久,你可真沒良心哪!說散夥就散夥,說不玩兒了連個人影兒都沒了,這至於嗎!哦,對了,你還不知道吧,我明日便也要結婚了,我的這位郎君呀,家裡有錢有勢,又長得帥,比你好多了!”江成無聲地落著淚,心如死了一般。青兒不知怎的,明明在笑,眼淚卻不爭氣地一個勁兒往外流:“明日娶親的要路過你們家門前,你若還記得我的半點兒好,便出來看看我,就當是送別一個普通朋友去遠方,因爲她也許再也不會來了。若你有事,就當我沒說!”不及江成回答青兒掛了電話,關了機,嚎啕大哭起來:“爲什麼?!爲什麼?!我對你那麼好,將你視若眼睛,我的命,你口口聲聲甜言蜜語,一轉身,卻娶了別的女人!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你在乎過我的死活嗎?!你要結婚了,那我算什麼!全天下最大的傻子嗎?!”
江成突覺自己的世界天搖地蕩,心的位置突飛來數把利刃胡亂翻攪,“哇”地一聲,滿口的鮮血噴在了地上,似一朵奇異的花,散發著讓人窒息的氣味。突覺一陣陣心焦口苦,也顧不了那麼多了,若再猶豫,怕是來不及了,此生便要真的失去生命的至寶了。顯然,他已後悔地要死,心急如焚地將電話撥了過去,竟是關機,又撥過去,又關機!“青兒呀!你這是在懲罰我嗎?”江成眼角掛著淚,瘋一般衝出了門外,直奔青兒家。
一路上江成心牽著青兒出嫁之事,心神恍惚不定,不知跌了幾跤,痛也不知,土也不拍,踉踉蹌蹌,跌跌撞撞便來到了青兒家門前。只見大門緊關,按了數次門鈴,竟無人來開。又撥青兒電話,依然關機。急地滿頭滴汗,在門前焦急地踱來踱去,不知如何是好。原來這世間姻緣本是一剎那兩重天。什麼天造地設,什麼青梅竹馬,經不起一個符拍的錯亂,擋不住一句妄言。
青兒給江成打過電話後,急匆匆,氣呼呼抱了從前所有江成送她的禮物,流著淚,痛不欲生地去了二人八年前偶遇的地方——愛滿庭。青兒的母親爲女兒去置辦陪嫁物品,這兩日一直很晚纔回到家。
青兒的父親眼看著女兒嫁入“豪門”,想著自己在不久也將如日中升,只覺天高地闊,精神振奮。早早地到了家,開了往日捨不得的陳年佳釀,翹著二郎腿,哼著京曲兒,邊品邊沉浸地咂著嘴。忽聽門鈴震響,搖搖地走過來,透過貓眼兒一觀,見路燈下那小夥子怎如此神似一人,揉揉眼再望去,可不就是那混小子!思想著:這小子此時來定是不善,冷他一冷,挫了銳氣,自會散去。於是歸到屋間,門鈴復響,也不去理睬。一杯接一杯斟飲,不多時酒菜便已過半,昏昏然半飄半浮起來,只覺體沉欲眠,剛躺下,那門鈴又炸地一聲響起,正值口乾舌燥,又添心煩意亂,帶著七八分酒氣,怒目圓睜,衝到門前,打開門,果見是那小子,氣便不打一處來!江成見門開,是青兒的父親,如久旱遇了風雲變幻,希望在即,上前忙賠笑拘謹道:“叔,青青在嗎?我找她有急事!”說著往門口走去。“幹什麼!幹什麼!”青兒的父親用身子堵住了門口,一臉鄙夷,狠狠地在地上吐了口濃痰:“你個沒皮沒臉的,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什麼德性,整天糾纏我女兒不清,今番還找上門兒來了,你是不信我會報警吧?!”江成哀道:“我們是兩情相悅的。”“呸!還相悅呢!真不害臊!你一個窮光蛋,吃風喝屁的,還來禍害我女兒!還大學生呢?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呀!”“您說話別太欺人。”江成有些聽不下去了。青兒父親冷冷道;“就欺負你了,怎麼著!我還要痛打你這喪家犬呢!”猛抄起門後的木棍撲了過來,江成冷不防木棍已到跟前,撒腿就跑,邊跑邊大喊:“青兒,嫁給我!青兒,嫁給我!。。。”青兒的父親到底年老體衰,加之又喝了些酒,氣喘吁吁,自是趕不上小夥子。江成在原地跑了好幾圈,喊得聲嘶力竭,屋內卻並無迴音,也並未見青兒出來,心早涼了半截,又想青兒父親剛纔堵在門口,強不讓進,青兒定在,卻又不出,片刻間心室冰雪皚皚,似全身的一半兒血液皆冰鎮住了,頓覺神衰意落,舉步維艱。青兒的父親見前面狂奔的人突似泄了氣的皮球,已沒了力氣,大步向前,上來就是狠狠地一頓棒棒捶捶,打了一陣又一陣,那年輕人似傻了般,不格不擋,棍棒雖如雨點,卻似打在了別人身上,與自己毫不相關。青兒的父親還有怒氣未消,突被冷風一吹,帶走了幾分酒氣,卻不知怎也下不去手了。看著江成低著頭,一句話竟也不反駁自己,慢悠悠地走向遠方,心裡竟不知突然多了種奇怪的滋味。
深秋的夜風冷颼颼的,無情地撕扯下昨日還綠意怏然的枝葉,呼嘯了一陣又一陣,似在隨時準備接引冬的到來。那漆黑的遠處的星星點點又是誰家的燈火,是否其樂融融,是否又爭吵地喋喋不休。江成不知道爲什麼,覺得此刻自己的身體竟是如此地虛弱,被冷風一浸,全身的毛孔似都在哆嗦。他使勁兒裹了裹衣服,恍惚地不知自己爲什麼又走在了這條似曾熟悉而又陌生的路徑上。那座夜色中只有半截影子的房子分明就在眼前了,卻怎麼也走不到。突然,一個名字在他的腦海裡一閃而過:對了,青兒明天要和我成親的,我怎麼在這裡?什麼都沒準備呀,我得趕緊回家!江成臉上浮著怪怪的笑,瘋言瘋語地自我訴訴,忙奔跑起來,一會兒氣喘吁吁地終於到了家門,屋內竟是一片昏暗,他急了,將庭院所有的燈燭一齊打亮,向屋內大喊道:“都快起來!不要睡了!明日我要大婚哪!。。。”也許他已經忘記這屋裡從來都只住著他一人,喊了數聲,並無一人應答,那盪來盪去的迴音也漸漸淹沒在了夜的靜寂中,慢慢地,他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散去了,終於低下了頭,心頭蒙灰一片,哽咽道:“媽媽!你在哪裡?他們都不管我了,我好想你!”轉過身,淚已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