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的情勢就比較危險了。
你後唐滅樑的時候是個巨無霸,現(xiàn)在一撥叛軍佔了一個魏州城你竟然打不下來,這說明什麼,說明你不行了唄!
魏博之亂徹底暴露了後唐的軍事水平,你既然已經(jīng)弱成了這樣,那就不要怪我們亂動了!
恰恰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流言四起:
“郭崇韜殺了李繼岌,在蜀國自立爲王,所以皇帝才滅了他的族!”
“皇后把李繼岌的死歸咎在皇帝身上,已經(jīng)弒君了,這娘們要做女皇帝啦!”
好嘛,流言越傳越兇,而且版本還越來越多,最後大家說什麼的都有,人心惶惶,亂糟糟鬧成一團,有心人就開始起事了。
邢州守將趙太據(jù)城反叛,李存勖派霍彥威征討;滄州軍隊譁變,小校王景戡竭力討平,然而這也不是啥好鳥,隨後自稱義昌留後,上表讓李存勖發(fā)證書;河朔地區(qū)州縣相繼告變,軍隊亂成一團。
形勢有點失控,李存勖再也坐不住了,他要親征。
宰相和樞密使都不同意,他們的理由很充分:
“京師乃是帝國根本,皇帝不能輕動。”
李存勖急了:“朕若不動,沒人可以勝任??!”
關鍵時刻,羣臣衆(zhòng)口一詞,推薦了一個人出來,誰呢?
李嗣源!
現(xiàn)在後唐最能打的將領也就只剩下一個李嗣源了,推薦他去,沒毛病。但有一個前提,在一個對的時機。
對的時機就是在最開始選將的時候,那一次選了元行欽,結(jié)果事態(tài)惡化了?,F(xiàn)在大家想要亡羊補牢,就不知道能不能補得上。
而李存勖打心眼兒裡不希望李嗣源去,因爲他信不過對方,怕最後成了抱薪救火,越燒越旺。
李存勖對李嗣源的猜忌由來已久,不久前誅殺郭崇韜、朱友謙的時候就把李嗣源召回洛陽了。
當時後唐-軍隊普遍缺糧,戰(zhàn)士們?nèi)田|挨餓,不滿情緒很是激烈,正所謂軍心可用,這時候主持一次造反活動,成功的機率是很大的。
李存勖當然清楚這一點,爲了防患未然,任何可能造反的武將基本上都被清洗了一遍,李嗣源功高震主,當然首當其衝。
想殺他肯定要找個合適的理由,李存勖爲此精心佈置了一番。
這一天,李嗣源府中迎來了一個重要的客人,此人就是朱守殷。
朱守殷在前期後唐滅樑大戰(zhàn)中露過一次臉,一出場就把德勝城給弄丟了。當然,這個人的特長不在打仗,而在於打聽小道消息。
朱守殷和對方把客套話都說完了,然後拉住李嗣源悄悄囑咐了一句話:
“最近京城不太平,將軍您又功高震主,還是早點回自己的藩鎮(zhèn)避禍去吧!”
這句話是有來頭的,當時朱友謙剛剛被殺,京城人心惶惶,武將尤其膽戰(zhàn)心驚,生恐踏錯一步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李嗣源有一百個心想走,但是走不了?。?
他聽了朱守殷的話頓時勃然變色,指天發(fā)誓道:
“我李嗣源不負天地君親,是福是禍,我就在這裡,聽天由命罷了!”
這一句話說得很是擲地有聲,朱守殷聽了之後放心了,又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話就走了。
望著對方遠去的背影,李嗣源心裡五味雜陳,唏噓不已。
朱守殷並沒有回家,他馬不停蹄去了皇宮,把李嗣源的情況向李存勖原原本本彙報了一遍。
李存勖聽完後半晌沒有吭聲,心裡的疑慮雖然打消了不少,卻並沒有放鬆對李嗣源的監(jiān)控。
相反,李嗣源仍然一直在鬼門關那裡晃盪,因爲伶人、宦官在李存勖面前沒少說他的壞話。
幸虧有一個李紹宏暗中百般解救,才把李嗣源的命維持到了今天。
李紹宏這個人有點意思,一方面在李存勖面前不停舉薦段凝,另一方面又時時刻刻保著李嗣源,不知道這傢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聽到羣臣的舉薦,李存勖打心眼裡不以爲然,敷衍了一句:
“我要留著嗣源戍衛(wèi)京師呢,怎麼捨得派他去?”
羣臣集體腹誹:防著人家就說防著人家,把話說這麼好聽有用嗎?
面上卻都不露聲色,又集體勸了一句:“我們也能理解陛下您的考慮,但是別人沒有能夠勝任的呀!”
這時候忠武節(jié)度使張全義也來湊了一回熱鬧,他對李存勖說:
“河朔現(xiàn)在亂成一團,時間久了必成帝國心腹大患,只靠元行欽那些人是不夠用的,應該讓李嗣源去!”
張全義是劉皇后他乾爹,既然乾爹都發(fā)話了,那就讓李嗣源去吧!
李嗣源這一去,又把叛亂推向了一個新的高-潮。
在高-潮來臨之前,霍彥威旗開得勝,攻破邢州,擒主趙太等一干叛將,抓到魏州城下一頓刀光劍影砍了腦袋。
這叫殺雞駭猴,到底駭沒駭?shù)讲恢?,反正這個時候李嗣源帶著大部隊也趕到了魏州。
當時天色已晚,李嗣源就安營紮寨,號令衆(zhòng)軍,明天一早開始攻城。
而事情,就出在那天晚上。
從馬直(天子禁軍)士兵張破敗(名字很有意思)帶頭作亂,鼓動亂軍斬殺都將,放火燒營,隨後帶人到中軍“請願”。
說是請願,其實就是想殺掉主將李嗣源。
李嗣源不傻,不可能等他來殺,親自帶軍迎敵。
可惜自己的親兵太少,而對方的亂兵又太多,以寡擊衆(zhòng),沒打贏。
這樣一來,亂軍膽兒更大了,聲勢震天,把李嗣源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插翅也難飛了。
沒辦法了,打又打不贏,跑又跑不掉,只能喊話了:
“你們想要做什麼!”
不得不說,李嗣源作爲一軍主將,虎威還是在的,而造反的人一般心裡都沒底,他這一嗓子喊出來,還真把人給鎮(zhèn)住了。
張破敗同志站出來向李嗣源彙報了一番工作情況,當然,這個彙報材料有點長,可以分成兩個部分來理解:
先是羅列了一下魏博軍隊的戰(zhàn)功,然後把對方不得已軍變的原因說了一下下(有家不能回),得出結(jié)論:魏博不能打,打這些苦哈哈下不了手。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就有點意思了,張破敗同志說皇帝想要誅殺從馬直禁軍,禁軍雖然是天子親軍,但不是任人宰割的牛羊,咱也沒有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覺悟,自然不能伸著脖子等人來殺啊,所以說就要造反。造反有一個小目標,那就是推舉李嗣源爲皇帝,和城裡面的魏博軍隊聯(lián)手滅了他李存勖。
這就要涉及一個新的問題,李存勖爲什麼要殺自己的親軍呢?這個無厘頭的小道消息又是從哪裡來的呢?
答案是從伶人那裡來的。
李存勖稱帝之後在各部軍隊中進行了一次海選,把最精銳的士卒選出來充做自己的親軍,分爲四部分,設置了四大指揮,稱爲從馬直,四大指揮再往上就是指揮使,總管禁軍。
而這個指揮使名叫郭從謙,之前的職業(yè)是伶人。
這個伶人不一般,除了主業(yè)唱戲很突出之外,上陣殺敵也還湊合,立過不少戰(zhàn)功,深得李存勖喜愛。
郭從謙很有一些政治頭腦,他深知自己這個指揮使的位子來路不正(伶人上位),想要長久的話只有皇帝的照應還不夠,必須得到大臣的支持。
於是乎,聰明的郭從謙開始主動結(jié)交大臣。
好巧不巧,他結(jié)交的重點人物就是郭崇韜。
這也無可厚非,因爲當時郭崇韜是百官領袖,李存勖面前的紅人,抓人就要抓重點,只要把郭相公拿下,百官這道關也就過了。
爲此,郭從謙下了血本,認郭崇韜做叔父,在叔父面前裝孫子裝的那叫一個狠。
不僅如此,拿下郭崇韜之後,郭從謙又對睦王李存乂發(fā)動攻勢,拜對方爲義父。
這樣一來,郭從謙安心了,皇帝是自己的靠山,宰相是自己的叔父,還有一個王爺是自己的乾爹,這完全就是無懈可擊了嘛!
事實證明,多頭押寶容易出問題。
後面的事情我們就都清楚了,郭崇韜、李存乂相繼被殺,按照既定流程,皇帝李存勖開始清算對方的餘黨。
你作爲皇帝親軍指揮使,你叔父和義父都謀反了,你敢說自己沒參與?
郭從謙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道這樣我當初何必四處跑著裝孫子呢,老老實實帶自己的禁軍多好呢!
但是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自己的靠山全部都到了,就連皇帝也對自己起疑,這該如何是好?
正所謂上面的路被堵死了,那就走下層路線吧。
郭從謙把及時雨宋江的那一套拿了出來,開始對手下人仗義疏財,什麼金銀珠寶、錢帛珍玩(看來之前沒少貪)都拿出來了,禁軍將校都得了他的好處。
送東西還不算,郭從謙邊送邊哭,哭啥呢,爲自己的叔父和義父鳴冤,賺取大家的眼淚,博得軍中的同情。
這就是在拿死人做文章了,他哭郭崇韜和李存乂,就是在保自己。
這是一次包裝,包裝後的郭從謙成了孝子和受害者,而受害者是很容易得到大家同情的,關鍵時候,同情可以變成支持。
正所謂拿人手短,更何況當時後唐財政匱乏,又連年大飢,軍隊也發(fā)不出餉來。
沒餉就沒法養(yǎng)家,禁軍將校們正爲這頭疼呢,郭從謙發(fā)的救命錢就到了,你說大家能不感恩戴德嗎?
於是乎,郭從謙對禁軍的影響力和控制力突飛猛進,大有將這支軍隊變成“郭家軍”的態(tài)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