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茶。”

嫋嫋蒸汽沿著杯壁緩緩升騰，淡淡茶香糅合滾燙的熱量暖人心脾；蘇澈靠在花梨木椅上，品著一盞香茗，感嘆道，這與他在粟煬莊茶樓喝的相比，說是皓月之於螢火都不爲過。

玉楓山本平平無奇，既無陡峰險峻迷人，又無仙家顯靈道法自然，讓無數人爲之熟悉歎賞的，不過是山腰那的小小一畝。青中帶紅，紅中帶甘，被商家譽爲仙人茶葉的玉楓也從來當得起它的名譽。飲茶者無不以玉楓爲其至上珍寶，而其中的佼佼者，四月初採摘下的新茶，無數達官貴人趨之若鶩，相傳以處子舌尖奉葉的珍寶，則可真稱得上有緣人得之了，不然也不會有無數文人騷客贊之曰：夜後邀陪明月，晨前命對朝霞。洗盡古今人不倦，將知醉後豈堪誇。

“素瓷傳靜夜，芳氣滿閒軒。現在公子相信剛纔小女子的話所言非虛了吧。”明媚動人的少女掩嘴笑道，化名爲城中世家之女溪淺的章倩兮扮演著她這年紀該有的青春伶俐嫵媚，見慣了身邊絕色的蘇澈初見時都微微失神，她一直是位有天賦的戲子，扮演著各類角色，從出生便是。

“溪姑娘博採大方，能品到如此好茶，是洛諾之幸。”洛諾坐於蘇澈左手，雲紋窄裙整潔明麗，佳人一手託著茶盞，一邊颳去白沫道。她體內玉樞的靈氣緩慢流淌，與那浸入四肢百骸的清香遙之呼應，連見多識廣的不求宮少女都爲之驚奇。

“玉楓山下有著數支星元靈脈與螢磷礦，能溫養出如此靈物就不足爲奇了。倒不如說，若是有這二者相結合，什麼天材地寶都不在話下矣。”出言的是坐在前桌的中年道士，肩披兩抹道家垂布，白袍乾淨而一絲不茍，兩鬢霜白的他看上去已上了年齡，但流光神采仍蘊於雙瞳，不怒自威下讓右手旁一桌的商人竟有些兩股戰戰，拿捏不穩手中筷。

他便是今日藏寶會的主持者，靈逸道人。

這是蘇澈二人來到黃石城的第二天傍晚，在採購完所需要的路上物品後，洛諾才提起來黃石城的又一目的，靈逸道人的藏寶會。聽到這藏寶會乃是幾年纔有一次，是青山居的修士論道鑑寶之所，蘇澈還暗自吐槽，正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若是他們晚上一天才到黃石城，豈不是再想來這什麼寶會要等個數年才行。

等洛諾與門口的道士說明來意又展示出不求宮的玉佩後，他們便與這廂的主人，靈逸道人，還有位上來就請大家喝黃金的黃石城的富婆，溪淺坐於左右。蘇澈又暗暗想到，怎麼沒有傳統的狗眼看人低與扮豬吃老虎項目，小說難道不都是這麼寫的嗎，看門的拿鼻孔看著洛諾，然後洛諾拿出不求宮的玉佩啪啪打臉。

咦，我怎麼變成專門吐槽的了，蘇澈吐槽道。

“你說什麼？”洛諾放下茶杯，歪過頭來輕聲問道。

“啊，說是論道交流，但我怎麼看像是拍賣會。那臺上一人我在粟煬莊也見過類似的官服。”大廳屏風前的矮腳木臺上，數位貌美婢女侍立一旁，而閒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的，是一位流蘇飛檐官帽，墨藍色長服的中年男子；看這架勢，待會應由這閉目之人來介紹婢女手捧的仙家寶貝了。

洛諾觀察了一會，小聲道：“有些鑑寶會以拍賣開場，不足爲奇。畢竟修界不過是大一些的江湖罷了，不食天上雨露，不採山崗朝霞，自然也有對紛紛俗物的慾望渴求。臺上的看官飾是大黎朝廷商本寺的官員，看來黃石城城牧與此地門派關係密切，交流繁多。”

“那你有什麼需要的嗎。昨天我從儲物袋裡又翻出不少玉石，如果這場拍賣會上你看上什麼，不用吝嗇。”蘇澈左張右望，怎麼就一杯呢，如果想加水和誰說啊。

“你昨天還說想吃軟飯來著，怎麼今天志向就改了？”洛諾似笑非笑地道。

“什…！？我什麼時候說過這個了，你可不要張口就來…”茶盞一抖險些從蘇澈的手中滑落，他急忙辯解，難道那天他把腦袋裡想的都說出來了？不然洛諾怎麼會知道這些…

章倩兮低頭品茗，餘光默默注視著旁桌的少女；茶的霧氣遮住了那雙彷彿會說話的眼眸，裡面千絲萬縷的思緒翻涌交織，隱在霧氣中看不分明。只是讓她有些疑惑的是，門人與她彙報的是，皚皚峰的女修洛諾與她師叔一同下山歷練，沒想到今日一見陪在她身邊的卻是那在城門口見過的白衣少年，而且現在看去二人關係還非同一般，就算是同門師兄妹都有些過於近了。

算了，什麼人都一樣。少女微微皺眉，洛諾讓她想起了青州，那個氣候宜人，天才輩出，她厭惡逃離，滿是憎恨的青州。

她不喜歡青州，就算那是她的故鄉。

擡起頭，不快的表情早已消失無蹤，淺溪揮揮手，示意侍女倒茶，笑道：“公子，拍賣馬上就要開始了。”笑容明快。

靈逸道人摩梭著白瓷杯，微不可察地輕嘆一聲。

“鶴鳴於九皋，聲聞於野。魚潛在淵，或在於渚。諸位，下面此物，應是大名鼎鼎，無人不曉。若苦於機關難破的道友，得此物如魚獲水，不講勢如破竹，但巧手應物不在話下。嵯峨嶄巉石，又名他石，當得起最後出場的珍寶之一，諸位以爲然否？”商本寺官員臉角淌汗，聲音洪亮，顯然已經在臺上獻賣有段時間了，但說到提及的“他石”，男人還是略有激動，胖胖的身軀微微顫抖，真是位敬業的好官員。

“沒想到，沒想到啊……”

“本以爲就一些秘籍孤本，真有仙物可觀，不枉此行矣。”

“買回去孝敬師傅也是極好的。”

“…………”

蘇澈本一隻胳膊撐著腦袋一點一點，整整一個時辰，臺上那官員拿出的都是一些聞所未聞的殘卷孤章，解釋還都晦澀難懂，偏偏在場修者也都興致盎然，熱衷地討論起來歷與見解，

無法，蘇澈都有些回憶起他在大學的時光了，睜著眼睛做白日夢，不知道現在還做不做得到。

聽到大家的議論聲，少年精神一振，總算不是那些飄渺無垠的孤本了；章倩兮吃著蜜餞，處之淡然，對蘇澈解釋道：“嵯峨嶄巉石採於秦山山腳，最深最溼之處，奇異無比，可破鏡鍾幾乎所有機關法印。遂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說法。”

“嗯…倒也神奇。”

“沒傳聞中的那樣神乎其神，其中奧妙並不澀奧。”靈逸道人面無表情道，看見那位來自大門派的少女也微微頷首，他又問說:“道友也認爲此？”

“陰陽平，則天地和而人氣寧；陰陽逆，則天地否而人氣厥。故天地得其陽則炎熾，得其陰則寒凜。同理，他石凜冬大寒之屬，陰者；機關法印，星元浩力之基，陽者。逆陰陽而破萬法，此道洛水之基石也。”洛諾道。

道人咧嘴一笑，像是乾癟了的橘子，“善。”

蘇澈豎了個大拇指，洛諾搖頭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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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石最終以百個月州錢的價格進了那位溪淺的口袋，不愧是她。

後面還有幾品珍物，但靈逸道人三言兩語便損了個乾淨，一個成語可以形容他的所有話：不入法眼。倒是有卷術法殘章，關於空間之術的，蘇澈本想買下來給洛諾參詳，但洛諾搖頭拒絕了。

“冰雪，人間，日月，旭陽爲你們洛水四大術法，足夠感悟纔可更上一層樓。到了四境志致境，術法之海可成，空間，時間等法皆有所及。洛道友何不買下那本殘章，以供以後參酌詳審？”靈逸道人說道。

“師姐曾借洛諾一本空時法卷研習，至今還未參詳熟悉，恐貪多嚼不爛，此本與我無緣。”

見道人轉過身去，洛諾看了蘇澈一眼，素手張開像是在攤手；明明沒什麼表情，但蘇澈總覺得她是在笑，看了她的手勢，懂了，她的意思是其實她有很多這樣在外人來看非常珍貴的術法秘章，這本她看不上。不愧是她。

“咳咳，各位稍安勿躁。這壓大軸的最後一物，只能說有緣者視爲珍寶，無緣者視之如草芥，棄之如敝屐。”胖官員抹去額頭的汗珠，大聲道。下面的道士修者紛紛仰起頭，看看是什麼東西一直在釣他們胃口。官員接過婢奴手中的黃絨絲綢，展開，裡面躺著在燈下明晃晃的白石晶，“鍾道輝殘石，想必不用我多介紹了各位，直入主題；賣者希望買者拿延年益壽的天材地寶與之交換……”

鍾道輝的產地一直是大黎史學家所要考校的難題。數百年前羣雄割據時，這種晶石一直是各路諸侯貴族熱愛的西贐南琛。後來修者發現，此石可以與星元共鳴，或貯存海量的星元之力，這對有些專修星元之法的修者來說便是無價之寶。但關鍵是，此物是慕嫦與蘇澈提及的，她所需要的陣法啓動的道具之一。

蘇澈下意識捏緊了茶杯，眼睛微瞇，盤算著怎樣拿下這塊晶石。

“稍安勿躁，據我所知，鍾道輝只能爲一完整的，球狀整體，破碎後便沒了之前的功效。這官人狡黠刁詐，沒有說明白前因後果，切勿上當。”清冽的嗓音傳入蘇澈耳中，見洛諾還是之前的端坐的模樣，蘇澈知道這是少女在傳音於他。

對於身邊的少女，蘇澈一直是相信的，所以他什麼也沒說。

“好物，好物，可惜是塊殘片……”坐在前桌的靈逸道人遺憾搖首道，看來他也不清楚此等秘辛，“但也不是不可得……”

蘇澈好奇問道：“道長此言意思是這鐘道輝可在別處尋得？”

“不在別處，就在玉楓山。估計那賣者也是從玉楓山機緣巧合下得到的。玉楓山最近有一秘境開啓，據說裡面是前朝大祟的遠古門派之地，也只有在那地方，才能找得到這種失傳了的晶石了。”

秘境啊，這下有點仙俠小說的感覺了，蘇澈想。

“感謝道長不嗇指點，不知那秘境可有兇險？”洛諾道。

“沒去過，但聽聞都是其他宗門小輩前去歷練探索，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若是你們的話那便大可去得。不過天色已晚，還是建議你們明日再出發吧。”靈逸道人實話實說，意思是他去了不就是和其他小輩搶寶物嗎。

洛諾與蘇澈都拱手致謝。

…………

——————

拍賣行早已結束，那鍾道輝碎石不知被誰買走，又過了良久的道友之間的論道交流，此時夜已深沉，來客也都告辭離去。

“虎落陷坑不堪言，前進容易退後難。天地否乾上坤下。”

靈逸道人卻沒有離去，他站在窗戶邊，喃喃自語道，他算了一卦，這等兇險的爻辭讓他心神不寧。

“不要假惺惺了，你關心的不過是你自己罷了。”章倩兮站在一旁，擺弄著到手的他石，“不過還是謝謝你完成了承諾。”

在黃石城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奉上四月的玉楓茶，那便是有事相求。這女子早早找上門，帶上這“玉黃金”，說明她是懂規矩的，只是道人沒想到，她的提議是那麼不講規矩。

“我還準備著用些異寶誘使他們去那玉楓山，那青州小輩是見過世面的，本以爲不會太容易。不過他們對那什麼鍾道輝有所求，只能說天意要他們入那秘境。你的要求我做到了，後半的押金該給我了吧。”靈逸道人面相還是如此嚴肅莊穆。

“不用說的你有多努力，你心裡也想他們進去的吧。”這是嗤笑。

道人驟然回頭緊盯著身旁的少女，她有見者忘俗的容顏，纖細的身段，清冷的嗓音，卻說著讓人心生懼意的話語。

“你……”

殺意瀰漫在不大的房間裡，靈逸道人面龐微抽，心裡不斷冒出的戾氣讓他都繃不住面上的表情。若是常人在場，這濃厚如水的氣場估計會壓得他連正常站立都困難。

“月州錢已經送到你的道觀了。”少女依舊像是之前那樣恬靜。

“你……你到底是誰？”

“黃石城溪不石之女，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