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塊在冰晶的包裹下如赤瑪瑙般妖異滲人,蕭裹緊了皮衣,身體仍是不自知地顫栗。他怎么也不會想到,在他眼中跟蹤了數日,這兩頭待宰的羔羊,一瞬間便奪取了他手下三人的性命,狠辣殘忍。
若是蘇澈知道了這異鄉來客腦中所想,定要嗤之以鼻,嘲弄他不懂風情:如此處變不驚,行云流水的操作,寒風吹的洛諾湖藍色長裙貼身而舞,勾勒出青澀曼妙的風情,還說什么殘忍狠絕,簡直就是瞎了狗眼。
“神女殿下,咳咳,不,洛諾,接下來怎么講。”蘇澈眼神詢問洛諾,以洛諾的性格,也不會殺了其他人,留著一個看戲吧。
“那位深林地的,大祭司的兒子,蕭...勇士,就交給你了。”洛諾瞥了一眼還在打著寒戰的健壯漢子,撤去了冰雪術的陣法,轉頭向蘇澈道:“這幾天下來,我發現你太缺乏操練,對此還不上心。現在,作為你的臨時先生,我要蕭助你修行。你去和他過過招,記住,我和你講的運氣要訣,若又是胡亂運上一氣,嗯..今晚說好的火鍋,就不要點肉了。賊人,聽見了嗎,打贏他,饒你不死。”洛諾轉頭看向還在打冷顫的異鄉頭目。
那邊蕭是聽明白了,要拿他當劍靶呢,他強忍著恐懼憤慨,昂頭作揖道:“兩位大俠,吾是蕭·木長光,大祭司之子,蛇國勛貴。剛才錯把二人當成普通人家子弟,實在抱歉。我身上攜有不少財寶,作為賠禮通通獻給二位,將來若是來我蛇國,定奉為坐上賓客,如何。”
“手勢都反了。”蘇澈不理漢子的求饒,也不管他勛貴的身份是否有假,劍出如青蛇吐信,虛實難猜,這是他從與封豹一戰中所悟,初使出來還是生澀無比,而接劍的蕭,成了他實驗劍招的最好對象。
“XXXX。”蕭怒罵一聲,寬刃彎刀拔鞘迎擊,勁風摧殘,刀劍的鏗鏘聲驚起飛鳥無數。那深林地的漢子確實有幾分功夫,落在尋常人那已經是一等一的好手了,只見他肌肉虬結,整個人的重心都壓在寬刀上,巨力如山崩,嘩啦一聲,破得那劍招七零八落。
蕭怒吼一聲,一步踏前,刀如飛燕上下翻飛,劍影刀光下,照的他臉龐猙獰可怖;漢子竭力一刀,蘇澈不敢硬接,影秀劍輕觸即退,狼狽地往后連退四五步才穩住了身形。
洛諾唇角上揚,嘴上雖不說,但美眸中含著笑意,對于身法的初學者而言,能做到這一步已經非常困難,沒想到蘇澈進步如此之快,看來倒是塊習武的好料子。
那邊蕭見對手腳步凌亂,心里一喜,看來這小子是一只菜鳥雛雞。他舉刀聚力連斬數下,刀刀濺出不小的火花,那小子身上有股無形的劍氣圍繞,雖然煩人但不雄厚,等他劈開這層劍氣,這小白臉便無所傍依了。
蘇澈一邊辛苦壓著體內狂躁的氣練,一邊保持身體平衡。
那氣練感受到來敵的挑釁,不受控制般躁動奔涌,讓本來想好好按照洛諾指示沿著經脈運氣的蘇澈好不煩惱。少年一劍挑開飛來的刀芒,身形詭異向后扭去,嘶啦一聲,蕭以為勢在必得的一擊落了空,只剩下一條白布蕩在半空。
蕭欺身而上,他要這少年無余力喘息。刀芒如雨,密不透風,這是他在多少生死戰中領悟到的,一口氣,耗死對手。
來來回回數十招,時間一久,他才發現不對勁;眼前這少年明明左支右絀,有幾刀都快砍下他脖子了,但千鈞一發之際還是讓他如泥鰍般滑了過去,不光如此,剛才還有些生硬的步法現在怎么感覺愈加流暢了,莫非他真在拿我當劍靶?
又過了數十招,蕭面色如水,他敢肯定這小子非常游刃有余,拿他鍛煉他的身法呢。那股劍氣也屬實詭異,都快被劈得稀碎了,還能重新凝聚成一團。現在破不了他的劍氣罡護,說什么都是枉然,蕭看那絕麗少女目光始終在這少年身上,沒有注意他,心生退意。他拼盡全力,逼開那惱人的劍氣,一蹬土地,抽身急退。
蘇澈怎么也不可能放這惡人離開,如果他與洛諾真是那手無寸鐵之人,后果便不堪設想,更不提他之前早就壓著火氣了。墨色的蛟龍比之前快上十倍不止,瞬息穿過了逃跑的漢子胸腔,蕭不敢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胸口的血洞,嘶啞模糊道:“我是…我是蛇國的…你們會…后..”
蛟龍撕開他的胸腔,復又穿過他的頸脖。怒目中帶著悔意,蕭的腦袋和他的手下一樣掉落在地。幾天前在酒肆,還在大肆喝酒吃肉的他可能怎么也不會相信,為了貪圖一柄好劍,他會死在這京州無人問津的樹林里…
溫熱的血濺在蘇澈臉上平添幾朵殺意,事實上,這是蘇澈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奪走他人生命。
上次在白米街其實他有所留手,也未專向那婦人的要害部位。而這次,血淋淋的腦袋就在他面前旋轉墜落,發辮凌亂,雙目無神。那腥臭的血氣刺激著蘇澈感官,使他有嘔吐感中帶著隱隱的興奮,殺意涌動,現在他只想找出剛才騙他們進來的那老頭所在,然后…
啪嗒。
素手輕輕搭在蘇澈的額頭上,洛諾柔聲道:“沒事的,他罪有應得。”
嘔吐感如退潮般散得干凈,取而代之的是額頭上那冰涼滑膩的觸感,蘇澈有些赧顏,他剛才的表情一定很奇怪,才讓洛諾以為他親手弒人后感到強烈不適。
“不要讓殺意蓋過你的理智,我可不喜歡一頭嗜血的野獸。”洛諾抹去那些粘在他臉上的血污,輕松道:“我們走吧,黃石城還有不遠的距離呢。”
蘇澈安靜地站著,由著洛諾擦去那些血滴,只是垂眸看著踮起腳尖的少女,直到她自己都有些羞惱,這才笑道:“黃石城里有火鍋嗎,這次我的表現能不能讓我多加一盤肉啊。”
眼眸里的種種情緒盡數收斂,只剩笑意。
洛諾抿著嘴唇,真是不識好人心,“有有,讓你吃個飽。”
二人身影漸行漸遠,屋檐下,燕子好奇地看著遠行的來客,嘰嘰喳喳,身后,灰色的符印一閃而過,消逝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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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石城磚瓦磊落,水秀山清。爬山虎窩在城墻的陰涼角落,隨風搖曳,橫陳在城外的碧波小河上,幾帆漁船點綴錯落,城門口稀疏著來往行人,等待著入城。
好一幅遠遠圍墻,隱隱茅堂。飏青旗、流水橋旁。偶然乘興、盡收春光。
有一泛白布衣的年輕行者,行過了大江南北,高崗東西,涂浮天京,走得風塵仆仆,鞋底磨凈,他一手搭著柄破布裹著的鐵劍,一邊高聲漫唱著不著調的歌謠,“南方來了個破劍士,頭戴花冠腳光光,北方來了個驚惡鬼,咧嘴大笑心慌慌,西邊來了個毛孩兒…”
唱至一半,腳尖輕點,身輕如燕,下來時手里已經多了個紙鳶,他蹲下身,笑瞇瞇地遞給在樹下干著急的孩子。那孩子接過他失手掛在樟樹上的紙鳶,看著這極像是父親講的故事中的游俠兒,童聲雀躍,趕著問他的身世事跡。年輕行者也未不耐煩,果真蹲著和他講起了故事。孩子興奮的吵鬧聲純真有趣,一旁的腳客走販都忍俊不禁。
數丈外的蔭影下,一架馬車也在安靜得等待入城。青衣垂發的少女掀起簾蓋,此時正值黃昏,殘陽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水中,也照的本就白皙細致的少女的臉龐多上幾朵動人的暖紅。眉目傳神,秀靨艷比花嬌,若是有小說家在場,見了這玉嫩香嬌的少女,才知道那筆墨大肆渲染的妖精,也不過以她作為藍本。她循著清脆童聲,看著那孩子歡呼雀躍的樣子,眼眉里那抹不開的冷意與眸中的恨意執著都被這輕松的景象沖淡。不遠處又有男子的笑聲,少女轉頭望去。
“我們進城先找個地方歇腳吧。”
“嗯,安頓好后我們還要去再采購一些路上要用的物品,也不知道藥店關門了沒有。”
“也對,路上干糧應該是不夠了。我這有個白玉戒指,看看能換多少錢。”
“咦,你身上帶錢了啊,我以為你是身無分文出來的呢。”
“噗,你以為我身上沒個銀兩,那你是打算一路上的開支都是你來付嗎?”
“是啊。”
“哈哈哈哈,沒想到我蘇澈上輩子想吃個軟飯沒吃到,到了這里卻實現了,”蘇澈抹去笑出來的眼淚,拍拍儲物袋說,“放心啦,雖然現在沒什么銀兩玉州錢,但身上的小物件還是不少,應該值不少錢。這頓火鍋我請了。”
青衣少女回頭望去,只看見一白衣男子不知與他伙伴說了什么,笑得都微微躬身,夕陽如血,水光瀲滟,男子顯得肆意而張揚,“輕松的家伙。”少女撇嘴道。
這是章倩兮第一次見到蘇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