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雷被一聲刺耳的汽車喇叭鳴叫聲驚醒過來。
一睜開眼睛,他首先看到的是一片刺目的炫白,接著便感到腦子裡也變得異常空白,但隨之,他便感覺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襲擾心頭。他猛地坐起身,卻看到牀尾上坐著一個人——是個女人。她正背對著自己,裸背——確切地說是裸身,頭髮凌亂。背影很熟悉,童雷卻看得有些恍惚。
羅……恩。他低叫了一聲。
女人轉過身,他差點背過氣去——
女人不是羅恩,是唐倩。
怎麼……是你?童雷感覺胃開始痙攣,隱隱作痛。
唐倩面色慌亂,還有幾分尷尬,她支吾了半天,卻廢話似的問道,你……醒了?
說著,便在牀頭地板上的一堆衣服裡開始找穿的。童雷這才意識到自己也是赤身**的,幸好牀頭櫃上放著睡衣,便扯過來穿。可他一低頭,瞥見地板上扔著幾團衛生紙,被液體浸溼了,原本的白色變成了一種渾濁的黃色。
童雷臉色陡變,胃部的疼痛開始演變成一種渾身普遍性的痛。他下意識地捂著胸口,疼痛感卻絲毫沒有減輕。
唐倩穿好了衣服,看到童雷坐著發愣,忙跑到廚房找來了笤帚,將衛生紙掃走了。待她返回臥室時,童雷已經穿好了睡衣,正背靠在了牀上,閉著眼睛。
唐倩站在牀前,垂首低頭,像個犯錯誤等待懲罰的學生。
童雷睜開眼睛,目光呆滯,聲音疲憊,說,對不起,我什麼都記不起來了,告訴我吧,這……是怎麼回事?
唐倩咬了咬嘴脣,說,昨天晚上,我在酒吧碰到你,你喝多了,就把你送回來了。我原本打算服侍你睡下就走的,結果……
唐倩不說了,低下頭去,繼續咬著嘴脣。
回憶像沉睡的蟲子一點點地甦醒過來……
酒吧?童雷想起來了——
昨天下午,那個叫沈鵬的小子約自己到酒吧談事情,話題主要關於羅恩,結果談崩了,還大打出手,最終搞了一肚子火。沈鵬走後,他就要了啤酒自斟自飲。一開始的情景還記得一些,酒吧裡的人越來越多,有人開始唱歌,有人開始跳舞,酒吧裡越來越熱鬧。可再往後就什麼也記不起來了,要問他喝了多長時間,喝了多少酒他更是無從說起了。
童雷使勁清理著混亂的思緒,問道,你昨天晚上……不是接待客戶嗎?怎麼去了酒吧?
唐倩點點頭,說,客戶說有事,就早早地散場了。散場後,幾個朋友約我去酒吧玩,我就去了。去了之後看到你一個人在那裡喝酒,喝醉了,找人家服務生的麻煩,我就把你送回來了……
說到這裡,唐倩又低下頭去,不說了。
童雷接過話,說,然後,你送我回來,再之後,我們就……
唐倩點點頭,咬著嘴脣,表情裡全是羞怯。
童雷感覺滿肚子火不知該發向哪裡,強忍著說,那時候……你應該是……清醒的吧?幹嘛不罵我,打我,報警也可以呀?爲什麼……
我也喝酒了,也很不清醒。而且,你力氣很大,我……
說到這裡,唐倩“嚶嚶”地哭起來。
童雷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並不停地大罵自己,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對不起你,我……
唐倩一下撲倒在童雷身上,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哭著說,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我……不怨你,我……是自願的……
童雷懵住了。
你……自願的?他重複著唐倩的話,卻感覺眼前的情景越來越虛幻,在他懷裡哭泣的女人也不斷的發生著變換,一會兒是唐倩,一會兒是冉芳,一會兒又變成了羅恩……
終於,唐倩停止了哭泣。童雷也回過神來,他用手指幫唐倩擦去臉上的淚水,情緒低落地說,不論你怎麼說,這事全錯在我,我會對你補償的。不過,別告訴別人,好嗎?
唐倩點點頭,默默地站起身,走出了臥室。
童雷穿好衣服走出臥室時,唐倩已經離開了。他頹然地坐在沙發裡,愣了一會兒神,然後摸起茶幾上的香菸盒準備吸菸,就在這時,茶幾上的一件東西閃進他的視線——
鑰匙,是羅恩的房門鑰匙!
羅恩回來過?
他的身體一下從沙發上彈起來,然後發瘋似地找遍房內的每個角落,邊找邊大喊著羅恩的名字。羅恩不在,但卻明顯有她回來過的痕跡,最明顯的是客廳衣架上的衣服和鞋櫃裡的鞋子沒有了。
確定羅恩回來過之後,童雷便推斷她回來的時間——
應該是在昨天晚上或者今天早上。不論哪個時間,她碰到自己跟唐倩在一起是無疑了。如果看到那個場面,她會怎樣想呢?
童雷想得冷汗直冒。他重新坐回沙發裡,拿起鑰匙,端詳著。他知道這把冰冷的鑰匙就能完全說明問題了——
羅恩走了,不會再回來了。
童雷他緊緊地握著鑰匙,鑰匙的金屬片****手心的肉裡也渾不覺疼,臉上卻是淚水如注了。
從家裡出來後,童雷沒有去公司,而是直奔警察局。
羅恩回來過,就說明她已經被無罪釋放了。這是怎麼回事?
一路上,童雷努力地調整著亂糟糟的情緒,讓自己盡力冷靜下來,暫時從悲傷絕望中掙脫出來,去尋找羅恩獲釋的來龍去脈。當然這並不是主要目的,主要目的還是爲了能找到羅恩,然後向她道歉,儘量地給她解釋,儘可能地爭取她的原諒。事到如今,他才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失去羅恩的。她做過什麼、她是不是殺人犯、她跟那個叫沈鵬的有沒有問題,等等,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點,那就是從今以後要與她在一起,跟她結婚,讓她徹徹底底變成自己的“私有”。
童雷一邊想著,一邊將汽車開得飛快,連續闖了幾次紅燈都渾然不顧。等他到達警察局時,負責看守羅恩的警察顯得比童雷還要驚訝——
那個羅恩嗎?早就走了,怎麼,你不知道嗎?
童雷顧不得理會對方訝異的眼神,問道,她什麼時候走的?
昨天下午。
她……沒有罪吧?
沒有。查清楚了,人不是她殺的。
她去哪裡了?
我怎麼知道。警察看了童雷一眼,陰陽怪氣地說,你不是她未婚夫嗎?怎麼竟然不知道她被釋放?對了,她好像是被一個年輕男子接走的。他們走的時候手挽著手,肩並著肩,樣子挺親密的,要我看呀,那人倒像她的未婚夫。
童雷顧不得理會警察的陰陽怪氣,轉身飛奔出警察局,他邊跑邊撥通了羅恩的手機——之前他也想過撥通羅恩的手機,但一直沒有勇氣,現在他顧不了那麼多了。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羅恩手機關機。聽到聽筒裡服務檯小姐抑揚頓挫感情豐潤的提示音,童雷反倒一下冷靜了下來。他開始思索如何才能找到羅恩。他首先想到了羅恩的母親家,不過他很快又否定了這一推測。他想到,羅恩目前的情緒一定很低落,這種狀態下她應該不會立刻回到母親身邊。想到以前她一有不順心的事情就會一時間找自己傾訴,童雷的心又開始難受起來——他忙就此打住。羅恩是被沈鵬接走的,兩人應該在一起。沈鵬的家在哪裡他不知道,唯一能去的就是兩人的工作單位報社。想到這裡,童雷便將車子開出警察局,朝報社方向駛去。其實他也料定兩人在單位的可能性不大,不過還是想去碰碰運氣——畢竟無路可走了呀!
羅恩報社前臺負責接待的是個新來的小姑娘,童雷不認識。不過她的話也驗證了童雷的猜測,沈鵬昨天請假了,一直沒來上班。他又問了沈鵬的住處,但沒人知道。他沮喪地離開報社,出門時卻分明聽到背後傳來了低而雜的議論之聲。
在報社樓下,童雷看到人行道上有一對戀人說笑著從面前走過,想到過去自己與羅恩時常這樣手牽著手從這條路上走過的情景如今卻變成了遙遠的回憶,又是一陣悲從中來。悲傷的情緒使他找到羅恩的願望更加強烈了,但想想實在又無計可施,無奈之下,他只好撥通了羅恩母親羅玉琴的電話。
當羅玉琴那熟悉的聲音子手機聽筒進入耳朵的時候,童雷感覺鼻尖一酸,淚水落下來。
羅玉琴很準確地聽出了童雷的聲音——也或者這個電話早在她意料之中,她先問童雷,你現在哪裡?
童雷抹去眼角的淚水,將情緒平復好了,說,在羅恩報社樓下。
羅母似乎嘆了口氣,說,沒找到她吧?
童雷“嗯”了一聲。
我昨天下也去過警察局,去了以後才知道羅恩已經被無罪釋放了,是被她一個叫沈鵬的同事接走的。
童雷咬了咬牙,問道,您知道他們去哪裡了嗎?
不知道。
我想找到她……
我明白。羅玉琴深吸了口氣,說,其實當我聽說羅恩被人接走了而那個人不是你,我就開始擔心了,或者說,是傷心了。羅玉琴又嘆了口氣,說,其實我跟你的想法差不多,我希望你跟羅恩好好的,不要出任何問題。
嗯。童雷答應了聲,他原本想說“謝謝”的,可不知怎麼那兩個字似乎突然間生澀地說不出口來。
羅玉琴接著說,昨天一開始我打通了羅恩的電話,問她在哪裡,她說跟同事在一起。她那意思並不想告訴我具體在哪裡。我也不好多問,就安慰了她幾句,讓她安頓好就回家來。可後來再給她打,她電話就關機了,到現在也沒聯繫上。說實在的,我也挺擔心的。我還想問問你,她有沒有回你們家去呢?
童雷一下哽住了。羅恩昨晚上回來的事他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想到這裡,他感覺胸口又開始隱隱作痛了。他沒再問下去,而是說了些“羅恩不會有事”之類的安慰的話安慰羅玉琴,答應她有了羅恩的消息就立刻告訴她後就掛斷了電話。
童雷放下手機,望著眼前車水馬龍的街道,心裡那種無路可走的感覺卻更加強烈了——這個城市裡的道路四通八達,哪一條纔是自己應該走的呢?
童雷將車子駛向街道,加入熙攘的車流當中。儘管他的雙手把這方向盤,他卻完全沒有方向感,只有夾在車流當中、在後面汽車喇叭的催促中機械前行,僅此而已。後來,手機響了一下,他打開一看,是一條短信,上面有一個住宅地址,後面緊跟著一句話“去這裡能找到羅恩”,發信人是唐倩。
短信的內容讓童雷很意外,但短信的主人同樣讓他吃驚不小——
唐倩怎麼會知道羅恩的行蹤?更重要的是,她怎麼知道此刻自己正在爲此事而滿大街亂撞?不過童雷現在還沒有心情搞清這些問題的答案,他甚至都沒有辨析一下這條信息的真實性有多大,就朝著地址的方向調轉了車頭。
童雷循著地址敲開房門,開門的是沈鵬。儘管這在意料之中,但當他看到沈鵬那張充滿挑釁的面孔時,他的心還是一下涼了半截,但緊接著又是怒火中燒。
你來幹什麼?沈鵬用一種厭惡的口氣問。
我找羅恩。童雷瞪了他一眼,便往房內闖,卻被沈鵬一下摔到了門外。
這是我家,誰讓你隨便往裡闖的?沈鵬雙手撐在門口,眼神鄙夷地看著童雷。
童雷從地上爬起來,繼續往房裡撞,卻被沈鵬的身體死死地擋在外面。童雷強壓著怒火,一邊在心裡告誡自己“不能動手”一邊朝著房內大喊著羅恩的名字,羅恩,我知道你在裡面,出來吧,我一直在找你呀,跟我回家吧……
房內並沒有任何迴應之聲。
沈鵬冷笑著打斷他,說,怎麼,事到如今,你認爲就憑你兩句話就能改變什麼嗎?笑話!說完便重重地關上了房門。
童雷衝到門上準備砸門,他的手揮起來後卻停在了半空裡,他不得不承認沈鵬的話是有一定道理的。他沒再敲門——也沒弄出任何聲音,而是一屁股坐在樓梯口的臺階上,點著煙抽起來。
就這樣,在接下來的時間裡,童雷一直就在那裡呆呆地坐著,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口袋裡的煙抽光了,他就乾坐著,一直坐到天色黑下來。在這個過程裡,他的手機響了無數次,短信來了無數條,他都無動於衷不予理會;沈鵬家的房門再沒有打開過,裡面甚至不曾發出過任何聲音;倒是不時有人上下樓時從身邊經過,有的被他嚇了一跳,嘴裡含含糊糊地說著一些不中聽的話,他自然無心去理會。
童雷拖著僵硬的雙腿走下樓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小區裡的景觀燈躲在樹叢裡,發出幽幽的光。童雷走在其中,感覺它們像是一隻隻眼睛,發出窺探的光芒,光芒裡帶著嘲諷的味道。他自然不會去理會它們。此時此刻——或者從現在開始,外界的敵意、嘲諷甚至中傷都不會讓他的內心產生絲毫感覺了,他的心痛已經到了極點,演變成了麻木。
汽車駛出小區的時候,他沒有停頓,也沒有回望,只在心裡一遍遍地重複著一句話——
難道就這樣結束了嗎? 4號街老宅42 混亂之夜地址 html/12/12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