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童雷與冉芳一起驅車開往城郊的時候,何天同助手龐亮也同時出發了。他們的目的地也是城郊,不過不是某個餐館,而是城郊的一戶人家。這戶人家戶主姓於,就是前段時間發生在F城某小區墜亡案死者於志芮的父母。
在於志芮遇害——目前警方已經將於志芮的墜樓身亡定性爲“蓄意謀殺案”——當天,何天與兩位老人見過面,曾進行過慰撫,但當再次面對他們時,他卻很難做到應付自如。
比之上次見面,於家老人又明顯蒼老了許多,而於母的變化尤爲明顯。何天清楚地記得當天於母扶著兒子的遺體哭天搶地的情景,只感覺她的一聲聲哭喊如一聲聲驚雷,震得他靈魂發顫。可今天,老人卻變成了一尊木偶,沒有言語,沒有表情,甚至沒有眼神,似乎沒有看到何天兩人的到來。
於父嘆了口氣,說,自從兒子死後,老伴就癡呆了,整天只有一件事,就是呆呆地坐著。
何天握著老人的手,忍著心裡的酸楚,連說對不起,說作爲警察的自己失職,沒有保護好他的兒子,還沒抓到兇手,希望能得到他的諒解。還說有什麼困難或要求儘管提,自己一定會盡力去辦的。
老人嘆了口氣,說,自己跟老伴都是黃土埋了下半身的人了,也沒有什麼親人了,那還有什麼牽掛,更無從提起困難和要求了。他倒是希望自己快點死或者向老伴那樣,變成癡呆就好了。
何天聽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心裡的愧疚感也更重了。他咬著牙說,自己帶領著偵破小組一定會拼盡全力抓到兇手,爲死者鳴冤,兩位老人一個交代。然後又說起此行的目的,希望能從老人這裡得到一些與於志芮有關的情況。
老人點點頭,說知道警察身後有F是的全體市民,壓力也很大,自己會竭力配合的。
調查過程是殘酷的。這就意味著讓老人把封存起來的記憶重新找出來,把死去的親人的名字一遍遍地重複。何天感覺老人的每一句話都變成了刀子,一次次地劃過自己的心口。
調查結束時天已經黑了。何天安排龐亮爲老人做好了晚飯,然後又說了些調查之外的家常話,確保老人的情緒完全恢復後才離開。
從老人家出來後,何天一直不言語,他的情緒遲遲恢復不過來。龐亮先開口了,咬牙切齒地說,兇手他媽的太殘忍了,要是抓到他我非得把他身上的肉一刀刀割下來解恨。
何天卻憤怒不起來,因爲他清楚地認識到了兇手的殘忍和難以對付,想到這場殺戮開始於十幾年前,兇手至今卻逍遙法外,他的心情就越來越沉重起來。
龐亮從後視鏡裡看到何天的表情陰鬱,知道他心裡不好受,便找些話題來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可他一連說了幾句玩笑話都沒得到響應,知道何天根本沒聽自己講話。想到自己如果再廢話連天的聒噪下去,恐怕就只有挨訓的份兒了,忙緘口。
此時此刻何天哪裡還有心思聽龐亮胡言亂語呀!不過他也並非如龐亮所認爲的情緒低落,確切地說他正從離開於家小院時的低落情緒中走了出來,他的思緒已經完全回到了之前的調查結果上,並開始利用所掌握的新線索來分析案情了。
沒錯,他已經完全進入工作狀態中了。通過同於老先生的一番談話,他差不多已經弄清楚了這場持續了十幾年的“於家姐弟遇害案”的來龍去脈了——
十三年前,正在上高中的於家女兒於恬芮被人謀害於學校後面的一家廢棄工廠的倉庫裡。被兇手用一把鐵錘襲擊後腦勺,當場斃命;死後還遭到了兇手凌辱。因爲在於恬芮遇害前,F城接連發生過兩起年輕女子先被錘殺後被強姦的案件,警察現場勘查以後發現這件案子與前兩者大同小異,自然就將三者認定爲同一兇手作案。後來系列錘殺少女案的兇手抓到了,經過審訊,兇手對自己的所作所爲供認不諱。之後爲穩定民心,警察也公佈了兇手的犯罪過程,並宣佈了兇手被判處死刑,已經伏法。
結果自然大快人心,很久以來懸在F市民心頭的石頭總算落了地,不過於老先生並沒有完全接受這個結果。他仔細研究過女兒遇害一案,發現與其他幾起案件在很多地方有出入,而且他旁聽過警察對兇手的審訊,對於除女兒之外的幾起案件,兇手都能說出作案經過,而對於女兒遇害,他的供述卻是極爲模糊的,他甚至都記不起曾經到過女兒的遇害地——那家廢棄的工廠。對此警察給出的解釋是兇犯的意識混亂,已出現了精神分裂的跡象。
這個解釋聽起來合情合理,但於老先生聽了後卻感覺像吃了死蒼蠅般,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受。據於老先生說,警察的結論不僅沒讓他安下心來,相反卻是更加的傷心欲絕,覺得女兒泉下難以瞑目。於是就自己暗中做調查,結果卻是時間和精力沒少費,也沒查出個結果來。也是,自己畢竟是個普通人,一點兒刑偵常識都不懂,不過要說是毫無所獲也不對,通過調查,他發現女兒的死應該一個叫童雷的男生有關係。
據他調查,女兒在遇害前的一段時間,正在與這個叫童雷的男孩談戀愛。而且兩個人的關係也是公開的,他們的很多同學都知道這事。他還查到就在女兒遇害前不久,兩個人的男女朋友關係出了問題。他就想雖然不能認定童雷就是殺害女兒的兇手或參與了謀殺,但至少應該知道某些真相。於是他便找那個叫童雷的男孩談,談的結果卻是他發現那竟是個不錯的男孩子,不可能謀殺或參與謀殺;不過另一個叫羅恩的女孩兒卻引起了他的注意。
據說這個羅恩跟童雷青梅竹馬,都在礦區長大,他們的關係很多人也知道。不過在兩人上初三的時候,羅恩家裡出了意外,她跟著母親嫁到了F市,就跟童雷斷了聯繫。升入高中後,女兒與這個叫童雷的男孩兒分到了同一個班,一次運動會時童雷跑步肌肉拉傷,女兒幫助他,兩人就這樣彼此產生好感,發展起了男女朋友關係。
就在女兒升入高二的時候,那個叫羅恩的女孩兒轉學到了女兒所在的高中。據說她是放不下與童雷的感情專門專門回來找他。於是女兒、童雷和那個叫羅恩的女孩兒就陷入三角戀情之中。顯然要想解決這個問題,女兒和那個叫羅恩的女孩兒必須有一個退出,而女兒就是在這個時期遇害的。這樣說來,那個叫羅恩的女孩兒就是最大的懷疑對象了。
但於老先生很快推翻了這個猜測。從女兒於恬芮遇害的情況來看,兇手應該是個成年男子,不可能是身體看上去比她還要單薄的羅恩。除非她有幫兇,但似乎也不可能。爲了奪回男朋友而殺人——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兒應該不會做出這麼可怕的事吧?
於老先生調查時見到了童雷和那個叫羅恩的女孩兒,面對這兩張稚嫩的面孔,尤其是羅恩,她幾乎跟女兒於恬芮一般大小,不論表情還是眼神都有很多相似之處。於是於老先生動了惻隱之心,放棄了調查,案件再次不了了之了。
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十三年後,兒子於志芮再次遇害。對於於志芮的遇害,他能說清楚的就很少了。於志芮兩年前政法大學畢業侯,進入F城一家律師事務所工作。這兩年的時間裡,他會有規律地回家,對父母也很孝順,但唯一讓於老先生感到遺憾的是兒子在家很少同父母談話溝通,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呆在臥室裡,似乎在忙什麼事情。於老先生不知道他在幹什麼,不放心,就暗自觀察他,一個很偶然的機會發現他竟然是在暗中調查姐姐於恬芮的死因。那次於老先生經過兒子的臥室,聽到他正在與人通電話,電話那頭應該是女兒某位高中同學。
有了這個發現後,於老先生是既感動又傷感。感動的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於志芮對姐姐的死念念不忘,也明白了他一直揹著自己與老伴的苦衷是不想讓自己和老伴想起往事來傷心;傷感的主要原因自然還是因爲死去的女兒,以及女兒的死給整個家庭留下的揮之不去的陰影。當然,他還有幾分隱憂。後來,在經過一番考慮之後,他還是跟兒子談了談。兒子告訴他,自己的暗中調查已經有了很大進展,相信不久之後真相就會浮出水面。看到兒子興奮的神情,他沒有將心裡的擔憂說出口,但還是勸告兒子一定要處處當心,告訴他眼下最重要的一不是找什麼殺人兇手,而是活著的人平平安安就好了。兒子自然是滿口答應。
沒想到那次談話後沒多久,兒子就出事了。隱憂變成了血淋淋的現實,徹底擊垮了這個尚未從悲傷中完全恢復過來的家庭。在談話結束後,老人一遍遍地向何天重複著當時說給兒子於志芮的那句話——活著的人平平安那就好了。
何天深知這句看似簡單的話裡所包含的深層次的含義,更能明白於老先生的苦心,但他怎能將目標降到“活著”就行呢?他是一名警察,是案件的負責人,他背上揹負著的可是F市全體市民的期望呀!所以他答應老人的囑託時儘管表情淡然,心裡卻是越來越沉重。
何天的思緒回到了眼前,整個人的狀態也恢復了。案件的前情後事串聯了起來,他的思路也逐漸清晰起來。而他一貫的風格是,思路清楚之後,問題也會接踵而至。現在也不例外。
首先,他對當年殺害於恬芮的兇手的身份產生了懷疑——
於恬芮遇害的過程於老先生描述得並不很清楚,但他還是隱約感覺到了於老先生的懷疑是有道理的——於恬芮的遇害與另外幾起“錘殺少女案”有很多的不同之處。理論上說幾起案件兇手是同一個人,但卻未必。這是最大的問題。
其次,時隔十幾年後,當於志芮調查姐姐的死因時又招致了殺身之禍。那這個兇手跟十幾年前殺害她姐姐的兇手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呢?
從理論上來講,應該是同一個人。這樣說來他殺害於志芮的目的顯而易見——是殺人滅口,而他再次作案顯然還是與當年於恬芮遇害有關係——他不想讓於志芮找到自己。綜合起來推斷,殺害於恬芮的兇手還活著,於恬芮遇害案應該是一個獨立的案件,而非屬於系列“錘殺案”之一。這樣三個問題就出來了,那就是——
姐弟倆遇害都與童雷與羅恩兩個人脫不了干係。但到底是怎樣的干係呢?難道這場橫跨十幾年的謀殺僅僅是源於當年三個高中生的“三角戀情”?
何天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而這個時候,龐亮已經將車子開進了F市公安局。
隊長,到了。龐亮提醒何天。
何天回過神來,對龐亮說,你去檔案科,把13年前發生的那個系列姦殺案的卷宗找出來。
是。龐亮一邊點點頭,一邊疑惑地看了何天一眼。 4號街老宅40 深入調查地址 html/12/12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