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現在開始,講下面的故事我不再叫聊塵的父親“善如良”這個名字,我用他的真實姓名“張鐵心。”
張鐵心屬於重大嫌疑犯,被關在一個大約六平方米的小房子裡。剛進來時他有些不適應,被關在這樣陝小的空間裡當然不會舒服。他的內心裡既驚恐又煩亂不堪,像磨道里的驢一樣,不停的在屋子裡轉來轉去。
走累了,在牆角處摞著的兩塊磚上坐下來,那地方的磚牆已被磨的很光滑,顯然從前曾有犯人在那裡坐過。張鐵心坐在那裡,想著聊塵再無人關心,不知道會落到什麼地步,他雙眼裡涌滿了淚水,一臉的無奈與悽慘。
那個和聊塵好上的女子,既然不承認和聊塵有姦情,公安局爲什麼不放人呢?他這樣思索著,兩行老淚順著臉頰流下來。他不知道再怎麼幫聊塵……
他猛然想起了多年前劉毅的弟弟劉志,不知現在劉志還在不在公安局,如果劉志知道了他的侄兒在此地的情況,他會不會幫塵兒呢?他這樣想著,又苦笑了,這麼多年了,他在陝西兩千多裡之外的家鄉,又怎麼會知道他侄兒在此受苦呢?他坐在那裡長時間地想,兩個多小時沒動窩兒。累了、乏了、感覺無奈了,不知什麼時候,他坐在那裡睡著了。
天快黑的時候,下起了雨。按說此時正是下雪的季節,氣候變暖把自然規律都打破了。等他迷迷糊糊的醒來時,天已黑透了,房子中間的頂上吊著的十五度的燈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被看守拉亮了,發出昏暗的光。
他坐在那裡,慢慢感覺到屁股下冰涼,用手一摸,地上已潮溼了一片。他忙站起來,腳上的布棉鞋也已溼了,腳下已滿是積水。雨水還在從牆角的磚縫裡不停地滲進來。他長時間地盯著滲水的地方看,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
他暗自思忖:是不是能去給劉志送個信呢?只是送個信,送完信我再回來,這算不算是逃跑呢?他站在牆角處一動不動地長時間的思索著,雨水慢慢的從磚縫裡繼續無聲無息地流過來,站在水窪裡,雨水浸入他的鞋裡,他也毫無察覺。他的右手慢慢地握起來,攥成拳頭,猛地擡起胳膊向下一揮。他的呼吸慢慢變的急足起來,臉漲的通紅。
遲疑了一會,側耳細聽,房子外面一點聲音也聽不到,於是,他貓著腰,輕手輕腳地走到小窗子前,雙手抓著窗子上的鐵條向外看。雨還在下著,下的不大,在院子裡的燈光照射下如煙似霧,外面的一切只能看出些輪廓。他的目光在拘留所的院子裡掃來掃去,院子裡看不到一個看守,因下著雨,他們都躲進屋裡去了。
他離開窗口,轉身走回來,心裡一陣竊喜。在屋子裡快步地來回走著,謀劃著,臉上的表情時而驚恐,時而果敢,額頭的皺紋時而緊皺時而又舒展開來。他仍然怕得要命,遲遲下不了決心。
又過了一會兒,他快步走到窗子前,伸著脖子又仔仔細細的把那院子瞧了一遍,應當說,研究了一遍。院子的四周繞著一道兩米多高的白圍牆,在圍牆外面,他看見有碗口粗模糊的楊樹,彼此距離相等,他猜想牆外可能是一條林蔭道,或是一條小路。
瞧了好長時間之後,他的嘴角抖動著,雙眼瞪視著窗外,露出決絕的目光。他決定行動了,
他再一次緊張的幾步跨到小窗子前,顛起腳來向外面偷偷地觀望,心驚膽顫的又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細聽。從外面傳進來涮涮的雨聲、風聲、偶爾還有遠處幾聲狗地叫聲。他輕手輕腳地走了回來,目光在屋子裡搜尋……
在地上,用磚支著的三合板上,放著一碗菜蕩,碗上平放著一雙筷子,筷子上放著一個雜麪饅頭。天黑時拘留所的伙伕給他送過飯來,見他睡著了,就把飯放在了那裡。他雙眼頓時一亮,壓制著內心的興奮,快步走過去,把雜麪饅頭拿起來扔掉,如獲至寶似的把那雙筷子抓在手裡。他幾大步回到往屋裡滲水的牆角處,彎下腰雙膝跪在泥水裡,右手握著那雙筷子,把細的一頭插進磚縫裡,他怕把筷子弄斷,小心翼翼的慢慢地來回晃動。磚縫只是表皮有些白灰,裡面磚和磚之間全是泥土,此時早已被雨水浸透,用筷子一點一點的向外摳。心裡急但手不能急,這是個細心活兒,手太毛糙如果把筷子弄斷,手頭就沒有了工具,必須穩住心神慢慢做。一塊磚終於有點鬆動了,他臉上流著汗水,眼裡淌著淚水,心裡即興奮又膽顫心驚,顫抖著雙手,慢慢地把磚取了下來。
突然、外邊傳來說話聲:“你幹什麼呢?”他大吃一驚,臉色霎時變得煞白,猛然轉回身一屁股坐下去,用背擋住牆上那少了一塊磚的缺口。在寒冷的冬天,就那樣坐在冰冷的積水裡,他緊張地顫抖著,牙齒相撞不停地發出咯咯聲。
“沒幹什麼,這就回家。”外邊一個女人細聲細氣地回答。他長鬆了一口氣,但坐在那裡仍不敢動,刺骨的涼從屁股下傳遍了全身,他像個上足了發條的木偶一樣抖著顫個不停。寒冷浸襲著他,緊張、勞累、睏倦一起涌上來,意識慢慢變得有些模糊;但他努力瞪著雙眼不敢睡,他怕睡過了頭。等聽不到有說話聲,外面安靜了,他顫抖著雙手,盡力不發出任何聲響,又開始了他的工作。一會兒掏出一塊磚,過一會兒又掏出一塊磚,洞口逐漸擴大……
前些年時興豆腐渣工程,現在看來豆腐渣工程也不是一點沒有好處的。經過二個多小時的努力,他終於成功了。他從掏開的洞裡爬出來,顫抖著蹲在牆跟,緊貼著牆向周圍張望。
他想錯了,他以爲外面會有路,但是沒有,只是一片楊樹林。他想這樣更好,雖然走起來艱難,但沒路就不會有人在此地行走,這樣會更安全些。他蹲在牆根的黑暗處又觀察了一會,確信無人後,他猛地站起來,鑽進楊樹林,撒腿往北跑去。
跑出樹林子,是一大片麥田,他站住了,愣了一小會兒,辯清了方向,又一直向北跑起來。他想,只要一直向北跑,早晚會跑到城北東西走向的309國道,上了國道他就有救了。
城北熱電廠門前的那條309國道上,常會有去陝西拉煤的大貨車停在那裡。有的是爲了等著開煤票,有的是等著卸車。這些情況他從前和別人閒聊時都清楚,再說那是能去他家鄉的路,一個人在外漂泊久了,想家是懇定的,平時他就比任何人都更留心。
在寒冬的夜裡,在伸手見五指的曠野裡,在淅淅瀝瀝的小雨裡;他深一腳淺的朝著309國道的方向狂奔著,心裡充滿了恐懼、緊張、興奮、像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地呼喊著,快、快、快跑呀!
在那樣六十多歲的年齡,奔跑已不再是他所擅長的。在那樣寒冷的黑黑的夜裡,那個模糊的身影,仍然像年輕人一樣健步如飛。一個人處在極度恐懼中時,總會有超長髮揮的。
深夜兩點多,終於離成功只有幾步之遙了。路燈下,已模糊的看到大路上有十多輛大貨車停在路邊,只要跨過道邊的那條河他就安全了。
跑到河邊,他哆嗦著在河堤上的一個土坑裡蹲下來,細心地瞪著驚恐的眼向四處觀察,確定周圍仍然安全後,慢慢地順著河壩向下滑。在那樣被雨水打溼的斜坡上向下滑,他滑的真是太快了,他根本掌握不住自己,翻滾著快速地滑下去。
河水只是結了如紙似的簿冰,所幸的是河裡的水並不深,剛淹到他的大腿根兒。這正合他意,他不會游泳,這樣深的水難不住他,如果是夏天泡在這樣涼的水裡一定很舒服,但這個季節不行,刺骨的寒冷幾乎使他的雙腿失去了知覺;他渾身打著寒顫,搖搖晃晃地趟著水過河。他在水裡趟著向對面走,河底並不平坦,他在水裡手舞足蹈著,就像跳廣場舞的樣子,只是他那身打扮讓他掉了架,在寒冷的風雨交加的黑夜,更像個張牙舞爪的魔鬼。
他終於過了河,上面就是309國道了,他手腳並用著抓了已死掉的雜草向上爬。爬上去滑下來,再爬上去再滑下來,他嘴裡小聲嘟噥著,娘奶奶地罵。半個多少時後,他終於成功了,艱難地爬了上去。
他趴在河岸的泥土裡,東張西望。過了大約十多分鐘,來來去去的車輛稀少了,他彎著腰,怕被人發現,躲閃著公路上來來去去的燈光,像一隻黑熊似的笨拙地鑽進停在路邊的一輛大貨車下。他在車下大口地喘著氣。這輛貨車頭朝西,那正是去他家鄉的方向,這正合他的意。
又過了幾分鐘,他偷偷地搬住車輪往車上爬,車輪上因下雨的緣故已滿是泥漿。他一用力手一滑“砰”地摔倒在地上,這次可能摔的重了,他不動了,趴在路上嘴裡哼哼著**,但又怕被人發現不敢高聲,好半天才緩過勁來。他雙腿跪在地上往車邊挪,慢慢的離車近了,又伸手抓住了車輪,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訓,這回不求快了,只是小心的一點一點地向上蹭。
十五分鐘後,他終於爬進了車廂裡。在車廂裡他感覺更安全了,緊張的情緒幾乎沒有了,他躺在車廂底,把自己擺成個大字,大張著嘴喘息著,他要休息一會。
時間不長,身上因驚嚇和勞累出的汗水變涼了,他又開始凍得抖個不停,但和在曠野裡一路狂奔所受的驚嚇比起來,此時他感覺更安全了,他放鬆了心情,常常地吐出一口氣。
爬上的這輛大貨車車頭朝西,正好朝向他家鄉的地方,這應該是去他家鄉運煤的車。想到這是要回家了,淚水又涌滿了眼眶,嘴裡忍不住小聲叨唸著:“爸——爸、媽——媽。”
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這樣自言自語滿臉深情地喊爸爸、媽媽!這讓人感到可笑又非常感動。聽!他縮在大貨車車廂的一角,還在那樣重複著:“爸——爸、媽——媽、”
前些年。他忍受不住思鄉之苦,心裡牽掛著爸爸、媽媽,帶著聊塵奔波幾千裡偷偷地回到過家鄉。可家鄉已不是舊時的模樣,一切都變了:路更寬了,樓更高了,他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一切再也回不到從前,自己又沒膽量向人詢問,只有坐在沒有人的路邊偷哭的份兒……
天將放亮的時候,汽車終於開動了。他坐在車廂的一個角里,行駛著的汽車不停地把他晃來晃去,使他無法得到片刻的安寧。他感到太累了!身子像散了架,他想睡會兒,但冷又保衛住了他,寒風裹著雨點摔在他的臉上,寒風像在割他的臉,割他露在衣服外的每一寸肌膚,雖然困但又不敢真睡,他怕睡著了就再也醒不來,他怕耽誤他想做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