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差幾十里路,再過幾十里路就能暫時安全了。東陵無絕強忍著毒性在骨子里作痛,突然一股作氣的再度將她攬入懷中,馬鞭一揚,加快了速度。
沐蘭沒有想到他都這樣了竟還能強撐,她雖對尸蘿花的毒了解不多,卻也知道,他這般一再的強行運氣,到時候即便是有解藥,也休想再活命了。
原本,她是恨不能立刻親手殺了他的,他若毒發身亡,于她而言更加省事。可是,心底就是有股念頭,讓她無法就這樣漠視下去。
至少,不是現在,不能由得他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
心念一動,她咬牙開口道:“把路線告訴我,我來馭馬,省得你一會死在半路上。”
她雖然惡聲惡氣,東陵無絕卻聽出,至少她不是要逃離他,心下微微一松,便伸手自懷里掏出一張簡易的地圖給她,指了指其中一處,道:“我們現在大概還在這里。”
雖然那圖畫得有些潦草,大概方位還是能看懂。沐蘭記清了路線,這才將圖紙收了起來,韁繩一甩,道:“坐穩了。”
東陵無絕似是安下心來,雙手緊緊攬住了她的腰,下巴輕磕在她肩頭上。
起初,他還能控制著支撐身體,但不一會,整個人的力道便全附了上來。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親近了,沐蘭在心里喟嘆著,不禁暗罵自己一定是魔怔了。她本是要殺他的,現在卻要來幫他,尤其還是在他又一次欺騙了她之后。
或許,真的是恨得太久了吧,所以,不甘心讓他這么輕易死去。至少,也該是由她來決定他什么時候死。
有窮國的兵馬還在急速迫近,這時,身后不遠處竟又傳來一陣馬蹄聲,似是有十余人,正疾追而來。沐蘭不禁心中一緊,難道是拓跋凌云已經追上來了?
若真是這樣,那便只有先解決了他吧。
拿定主意,沐蘭索性將馬一勒,等候在了原地。眨眼間,身后的追兵便已到了近前,沐蘭抬眼一看,為首那人卻不是拓跋凌云,而是汐楓。
自那日山谷一別后,便再沒見過他的身影,但沐蘭知道,他并未走遠,想不到這會竟會出現在這里。
“拓跋凌云的人已經讓我們暫時先引開了。”汐楓馭馬靠近,先一步開了口,瞥了一眼她身后,道:“他怎么了?”
聽聞拓跋凌云的人一時追不過來,沐蘭也為之一寬,道:“他中毒了,我先帶他去找他的人會合。”
汐楓打量了一眼東陵無絕的臉色后,不由得皺了皺眉,道:“我知道地方,我來帶路吧。”說著,也不耽擱,駕馬行在了前頭。
沐蘭雖有些驚奇他和東陵無絕怎么又有了牽扯,卻也沒有多問,緊緊跟在了他身后。
幾十里路不到一個時辰便趕到了,一路竟順利得很,目的地是一條河,河邊早已泊了幾艘船只。沐蘭等人剛靠近,便有人聽到動靜自艙里出來。
其中有幾個正是常跟在東陵無絕近前的暗衛,上一次鄔江縣一戰,沐蘭和他們打過照面,彼此算是認得。
這些人一見是她,又見靠在她肩頭已經陷入昏迷的東陵無絕,忙迎了上來,也顧不得什么禮節了,立刻七手八腳的幫著把東陵無絕抬到船艙里去。
船艙里的布置雖然簡單,卻也是一應俱全,眾人將東陵無絕放置在了一張小床上,立刻便有御醫上前來為他診斷。
沐蘭從旁道:“他身上有劍傷,又中了尸蘿花的毒,急需解藥。”
那御醫聞言微微有些驚駭,又替東陵無絕檢查了一番,老臉慘白慘白的,搖頭道:“不妙,君上這毒遠比焰風將軍要嚴重得多啊。”
一路都沒有看到他,聽這御醫提起,沐蘭不禁問道:“焰風已經回來了?”
御醫點了點頭,道:“焰風將軍正在另一條船上,還昏迷不醒呢,臣剛才正是在想辦法配制解藥。不過,這解藥配制起來極為繁瑣,至少也需三五天,只怕……”
只怕他等不了這么久,御醫不說沐蘭心里也明白,當即命道:“先給他處理外傷吧。”
御醫忙應著,替東陵無絕除去了身上的軟鎧。沐蘭一眼便看到,他里面那件月白色的外衫肩頭處渲染開來一小片暗紅,看來,是中劍的當時就封了穴道,才不致失血過多。右臂上也被劃開了好長一道口子,除此之外,倒并無其它傷口。
待連那件外衫也褪了,肩胛處那怵目驚心的傷口讓那御醫又再度皺眉,待細細檢察之后,才擦了把汗,嘆道:“還好,這劍傷若再偏一分,傷了肩胛骨可就麻煩了。”說著,不敢怠慢,忙自藥箱里取藥出來為東陵無絕處理傷口。
想到當時那兇險的一幕,沐蘭不禁又看了一眼那張昏睡中的俊顏。他為了迷惑她和拓跋凌云,竟不惜賭上自己的性命,硬挨這一劍,這人對自己也當真是夠狠的。
不過,也不得不佩服他,要知道,拓跋凌云可也不是簡單的角色,而他不但瞞過了他們倆的眼睛,還能將分寸拿捏得這么準,光是這份心機和本領,便足以令任何強敵忌憚。
趁著御醫給他包扎傷口的空隙,沐蘭和汐楓來到了船艙外。
“清舞現在還好吧?”想到那日谷中發生的事,沐蘭心底深處一直藏著一份歉疚,頓了頓,才又問道:“六王他……?”
“放心吧,她已經帶著六王找了處安全的地方靜養。”汐楓將那天她離開后發生的事簡單講敘了一遍。
聽到六王沒有死,沐蘭心里總算有了稍許安慰,隨即又想到了什么,道:“你給六王吃的藥既能起死回生,那,給東陵無絕應該也可以……”
汐楓無奈的搖了搖頭,道:“那藥本來就剩一顆,再沒有了。何況,六王最終會怎樣,我也不知道。”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拓跋凌云的毒她親眼見識過的,蕭翼死時的那一幕,她不想再看一次。
Wωω▲тTk an▲C〇 “你不是恨他嗎?”汐楓不答反問。
“是。”沐蘭不否認,“所以,才容不得他死在別人手里,他欠我的,必須由他親自來還。”
汐楓看了看她,突然道:“他若是已經不欠你的了呢?”
聽他似乎知道些什么,沐蘭心里微微揪了起來,“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
汐楓眼里清澈無波,道:“有時候,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如相信自己的心。”
他今天好奇怪,竟為東陵無絕說起情來了?沐蘭皺了皺眉,道:“說起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前世的事,她大致都回憶起來了,卻怎么都不記得有類似他這樣的人物出現過?
汐楓只是清淺一笑,正要說話,一名侍衛自船艙里急匆匆的走了出來,打斷了他倆的話,道:“德妃娘娘,君上醒了,宣您進去說話呢。”
他這么快醒了?沐蘭意外的挑了挑眉,也沒了心情再盤問汐楓,掉頭便入了船艙。
東陵無絕果然是醒了,身上的傷口已經被包扎好,只臉色依舊黯沉,靠著艙壁半坐半躺著,聽侍衛向他匯報著什么,沐蘭踏入艙內時,只聽了個大半。大意是沿途已經安排妥了,只需順流而下,由西邊繞道,自有人接應他們回到西楚。
東陵無絕沒有開口,只微微頜首,示意允了。聽到沐蘭的腳步,眼神這才轉了過來,那侍衛識趣的沖兩人施了一禮,悄無聲息的退出了船艙去。
艙里頓時只剩下了他和她兩個,空氣一時有些凝滯。沐蘭看了看他,那雙黑眸里少了幾許神采,多了一分疲憊,卻眨也不眨的直視著她,仿佛他視線一移開,她就會驟然消失一般。
沐蘭微微垂眸,避開那兩道目光,走到床前,想要為他檢視一下身體,手還未觸到他脈搏,他突然出手擒住了她手腕,一把將她拽入懷中。
沐蘭沒有料到他都已經了傷成這樣,竟然還會做成這種舉動,猝不及防之下,整個人撞入了他懷中。
剛剛包扎好的傷口哪里經得起這一下碰撞,他鼻腔里立刻溢出一聲壓抑的悶哼,身體也隨之繃了繃。
“你瘋了嗎?”反應過來后,沐蘭忙想要支撐起身體。剛一動,他臂彎立刻收緊,將她強行壓制在懷中。
“東陵無絕,你還要不要命了?”沐蘭怒斥著,突然發現這人有嚴重的自虐傾向,都只剩半條命了,還如此不知道珍惜自己。
“是。”東陵無絕語氣里同樣也帶著一絲怒意,“朕是瘋了,所以,你休想再從朕身邊逃開。朕不管你的心在哪里,這輩子,你都只能是朕的女人!”
雖然擁緊她時傷口處灼燒般的疼痛,然而,那熟悉的溫度與氣息卻讓他心底終于有了些許暖意。
這樣溫暖舒適的懷抱卻讓沐蘭很有些無所適從,她下意識的想要逃開,道:“你再這樣肆意妄為,只會讓毒性發作得更快,你這輩子很快就要到頭了。”
“你若真是擔心朕,就乖乖的不要亂動。”東陵無絕根本不將她的警告放在耳里,只緊緊禁錮住她。
這人真是帝王做久了,慣得一身任性的毛病。動了幾次之后,發現這只會讓他將她鉗制得更緊,沐蘭最后只得安靜下來,由得他抱著,以免他真的傷口崩裂失血而死。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下來,靜得只聽得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東陵無絕深知自己的身體狀況,這么些年來,早已不知經歷了多少次兇險,不是沒有料想過自己會如何死去,但如果讓他選擇,他會選擇像現在這樣,緊緊抱著她,在這份溫暖中長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