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在這片扭曲的空間中穿行了多久，蘭洛斯停下腳步，看向了前方的那扇厚重的木門。
圖書館上方的這個封閉書庫就像是一個用磚石堆砌的巨大方盒子，盡管沒有任何著力點，卻依舊穩(wěn)穩(wěn)浮在空中。更令人驚訝的是，越是靠近書庫大門，周遭的魔力流動也越發(fā)趨于平穩(wěn)，不像下方入口處那樣混亂不堪。
這個世界存在著名為靈魂的第五元素，任何載體都有留存這種力量的資格。魔力雖然在自然中處于逸散狀態(tài)，不具備承載這類力量的能力，但當一個空間內(nèi)的魔力濃度達到一定高度，逸散的魔力就會產(chǎn)生質(zhì)變，液化、晶化，甚至是產(chǎn)生元素生物。
當這種時候，靈魂元素也就能得以存在。
不管是保護這座塔的魔法也好，還是某些機緣巧合也罷，混亂的魔網(wǎng)樞紐給了卡拉贊這樣的環(huán)境，讓它產(chǎn)生了本能，趨利避害的本能。
下層的狂歡看似亂成一鍋粥，但重置、循環(huán)，像是影院放映紀錄片一樣的重現(xiàn)過去，正是這個區(qū)域自無序追求有序的象征。
不過本能終究只是本能，不會思考，自然只能將所有能做到的事情都做一遍，才能嘗試出問題的最優(yōu)解。
蘭洛斯本來是這樣想的。
但從虛靈那里得到圖書館的情報后，他的想法產(chǎn)生了變化。
因為他們接下來要面對的，很有可能是這座塔的本能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思想。
咯吱——！
推動大門，銹蝕的鉸鏈發(fā)出尖銳的嘶鳴，在這片扭曲的空間中不斷回響，詭異得如同無數(shù)惡鬼從虛空中出現(xiàn)，朝著兩名來訪者發(fā)出猙獰刺耳的嘶吼與笑聲。
但隨著房門開啟角度的增加，越發(fā)明亮的橘色燭火映照在兩人身上，濃濃的暖意與后方遍布這片空間的寒冰形成了強烈的對立。吉安娜的小手緊緊抓著門把，望著這間略顯凌亂，卻不帶一絲灰塵的書庫，好似從家中壁爐投射出的光芒與溫暖，讓她亂糟糟的心緒突然安心，慢慢放松。
“是誰！”
放松警惕的吉安娜嚇了個激靈，小臉煞白，下意識后退，緊緊抓住了蘭洛斯的手臂。
蘭洛斯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隨即看向了那個渾厚卻明顯帶著疲憊與倉惶的聲音的主人。
他須發(fā)皆白，略顯雜亂的散落下來，凸顯的顴骨和耷拉暗沉的眼袋將那張本就憔悴的面容襯托得更加滲人。
他衣著華麗，整體色調(diào)偏紫，長袍繡著大量僅為美觀的精妙花紋，護肩立體，衣領(lǐng)直達頭頂，在魔力的支撐下沒有留下半點褶皺。
這種以神秘與華麗為主的衣袍，是人類國度中，備受優(yōu)待的宮廷法師常用。
但蘭洛斯并不會就因此認為，對方是一個徒有其表的奧術(shù)師。因為他的名字是，聶拉斯·埃蘭，麥迪文的親生父親。
艾格文誕下麥迪文，并將守護者的力量繼承給了她的孩子，最終逃離提瑞斯法議會的追捕。而埃蘭則帶著年幼的麥迪文在遠離北方諸國的暴風城安定下來，并成為暴風王國的皇家法師。
除了承擔撫養(yǎng)義務(wù)，埃蘭還負責向麥迪文傳授奧術(shù)的知識直到他有能力接過守護者的職責。
可守護者哪是那么好當?shù)模吭诿\的重壓和長期高強度學習的折磨下，麥迪文的思緒終于在十四歲生日那天前夜爆發(fā)。懸在他心頭的壓力以及薩格拉斯的潛伏觸發(fā)了他體內(nèi)沉睡的守護者之力，聶拉斯·埃蘭想要幫助他的兒子，但那股尖嘯著渴望釋放的力量強大到令他絕望。
埃蘭死了，麥迪文，殺死了他的父親。
現(xiàn)在，埃蘭出現(xiàn)在了他們面前，以另一種形式。
“你們是誰？你們想要什么？離我遠點！”
看到蘭洛斯和吉安娜一言不發(fā)走進書庫，埃蘭那雙灰暗的眼睛突然放出兩束銳利的光，須發(fā)和衣擺都不自然飄起，突然澎湃的氣勢，與方才的頹然判若兩人。
“等等，皇家法師聶拉斯·埃蘭，請冷靜，我們不是你的敵人。”吉安娜緊緊攢拳抵住胸口，努力壓抑著心中的緊張和不安。
聶拉斯曾也是提瑞斯法議會的一員，更何況他還是麥迪文的父親，吉安娜雖然沒有見過本人，卻在達拉然見過他的畫像。在意識到此人正是那位已逝傳奇時，她控制不住的驚訝起來。
不僅是驚訝聶拉斯·埃蘭的出現(xiàn)，還因為蘭洛斯精準的推測。
怪不得背地里有不少人都以為他是先知。
這個名頭，一定被他用來到處坑蒙拐騙吧！
嗯？怎么感覺脊梁骨被誰戳了一下？伸手抓了抓后背，蘭洛斯再一次迷惑。
不過他將手伸向后背的動作似乎是刺激到了年老體衰神經(jīng)過敏的埃蘭。
“你要干什么，精靈？！把你的手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蘭洛斯，你干什么呢？”見埃蘭受到刺激，龐大的魔力頓時掀起颶風，吉安娜連忙瞥了一眼法師，低聲急喊。
“……”蘭洛斯臉黑如炭，但想著此行目的，終是咽下憋屈，忍了回去。
我就卸了個+3魅力的戒指就成這待遇了？糟老頭子，別讓我逮著你。
看到精靈兩手空空，埃蘭周身動蕩的魔力也漸漸安分下來。他握緊那柄不斷涌現(xiàn)寒氣的湛藍法杖，滄桑的聲音低沉而不容反駁：“人類，精靈，如果你們是不小心闖入此地，我可以送你們出去。”
這話聽起來還算友善，如果沒有那雙野獸般直盯著兩人要害的眼睛。
“抱歉，皇家法師閣下。”吉安娜深吸一口氣，頂著這位傳聞中的施法者給予的壓力，將目光放在了他手中那柄法杖上，“我是來自肯瑞托的吉安娜·普羅德摩爾，這位是高等精靈蘭洛斯，我們拜訪貴地，只是為了回收黑檀之寒，多有叨擾望您見諒。”
“你要這柄法杖？”埃蘭愣了愣，深深看了一眼手中的武器，隨后直接搖頭，“抱歉，我不能將它還給你，至少現(xiàn)在不行。”
埃蘭強硬的態(tài)度讓吉安娜深感棘手，但折騰了這么長時間，她自然也不會那么輕易放棄：“可我和肯瑞托都非常需要這柄法杖，而且黑檀之寒的初代持有者阿洛迪，本就是肯瑞托的一員，你不能……”
“不能？”埃蘭雙眼微瞇，帶著譏諷冷冷一笑，“小姑娘，我也曾是提瑞斯法議會的一員，守護者阿洛迪創(chuàng)建的議會，你有什么資格說我不能擁有它？”
“可你……”吉安娜情急之下開口，話到嘴邊卻又意識到不妥，連忙收了回去。
“呵呵，沒錯，我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的我不過是從卡拉贊之塔的魔法中誕生的幻影，一縷破碎的殘魂。但即便如此，我也比任何人都有資格使用它！”埃蘭的情緒突然變得激動起來，眉目顫動著，略顯猙獰的表情和字字珠心的話語讓吉安娜根本找不到插話的空隙。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肯瑞托想要這柄法杖，只是因為私心，以及骯臟的貪婪！可我呢？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嗎？”
“我維護著這個地方岌岌可危的魔網(wǎng)樞紐，陪著這個將死之地一起茍延殘喘！可現(xiàn)在，你居然說我沒有資格！”
砰！
黑檀之寒的底端重重砸在地板上，沉重的回響與埃蘭張牙舞爪的須發(fā)和衣擺，一同將那股無法抑制的瘋狂宣泄出來。
“念在你年紀尚小的份兒上，這是我最后的警告。”實質(zhì)化的魔力形成一道道環(huán)狀流光，不斷從埃蘭的腳下升騰，“離開這里！”
感受到這股遠超自己的力量，吉安娜的臉色漸漸產(chǎn)生了變化。
原本以為在經(jīng)過剛才的修復(fù)工作后，埃蘭多少會疲憊不堪。但他們都忽略了一點，埃蘭之影本就誕生于卡拉贊的魔網(wǎng)樞紐，換句話說，魔網(wǎng)樞紐的力量，就是他的力量。
強大？不，這種浩瀚到如天空般無邊無際的力量，相比自己，簡直是云泥之別！
怎么辦？放棄？
不！奧術(shù)的道路上，她攻克了不知道多少難關(guān)，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證明自己的機會，她怎么可能放棄？
我要向世人證明，證明我也能像父親和哥哥那樣，成為人民的希望和榜樣。我不是庫爾提拉斯的小公主，我是吉安娜，吉安娜·普羅德摩爾！
小小的長靴帶著沉重，頂著無聲的壓力，緩緩向前踏出：“拿不回黑檀之寒，我是不會離開的。”
書庫的氣氛，在這一瞬間降至冰點。
埃蘭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好似燃燒起來的雙眸倒映著女孩兒蒼白卻不屈的面容：“那就永遠留下……”
吼——！
幽幽的嘶吼突然闖入幾人耳畔，埃蘭眉頭一跳，下意識望向觀星大廳的方向。
“該死的強盜，你們要為此付出代價！”話音剛落，屬于傳送魔法的氣息迅速在他的身上匯聚，復(fù)雜到令人眼花繚亂的法術(shù)陣列以極快的速度在他腳下構(gòu)建起來。
他的力量已經(jīng)與魔網(wǎng)樞紐連接在一起，那無窮無盡的補給，讓他完全可以肆意揮霍。
如此迅捷的施法速度，如此龐大的魔力儲備，就算吉安娜想要阻止，卻也是力不從心。
蘭洛斯視線輕移，定格在金發(fā)少女嬌柔纖瘦的背影。
原本他的計劃是任由埃蘭介入虛靈與虛空幽龍的戰(zhàn)斗，然后再趁機找機會出手。至于虛靈的死活，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畢竟這里就一個中階法師和一個精靈劍士，攔得住一位能使用魔網(wǎng)樞紐力量的半步傳奇嗎？
但現(xiàn)在，不知道為什么，看到剛在這丫頭臉上熊熊燃燒的斗志迅速熄滅，看到她嬌弱的肩膀在魔力帶起的勁風中搖搖欲墜，他緩緩閉上雙眼，嘴角浮現(xiàn)起一個不知是欣慰，還是自嘲的笑。
“老頭兒，她說讓你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