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宿命。
殷修白不是別人,正是殷世子。因此雖然是決斗,但他戰敗也不用死掉。他的能力的確不可小覷,就算敗了身上亦無一處擦傷。只是在致命招數無法閃避之時,對時間拿捏的頗準的他,十分冷靜的說了一句。
“你贏了。”
而競獨淵的劍勢竟一分不差的停了下來,連他自己都難以置信。
雖然殷修白的性格暴戾而反復無常,但在此事居然豁然大度。我看到他依舊不急不慢的將劍入鞘,微微抬頭,似乎朝風嵐的方向瞥了一眼,之后便沒有停頓,轉身離場。
這場決斗讓一度不起眼的競獨淵一戰成名。鬼系中水屬性第八十道劍術霜鳴,第一次由這位默默無聞者使出,竟然毫無破綻。也正是他如此的才能一鳴驚人,使殷國退兵,為安國上下解了圍。
當然,他收獲的不僅僅是王上的封賞,更是無數女子的芳心。
其中,正有月風嵐。
鳥語幽幽的柳樹旁,流水石橋,正是那是我在現實中遇到風嵐的地方。只不過,這里是十三年前的夏日。
風嵐本就生的漂亮,今日經過精心的打扮,更是讓人移不開眼。而眼下剛及笄的妙齡,正是女子青春萌動的時節。我看她褪去靈院古板的滕服,梳著亮麗的百花髻,小心翼翼的躲在柳樹后,眼睛不時瞄向街頭,似是搜尋等待著什么。
她偶爾摸摸自己的臉頰,跑到水邊偷偷看自己的樣子,臉上露出倔強女子稍有的嬌羞。
我轉身假裝在看一籃白菜,不多時刻,便見競獨淵和幾個年少子弟談笑經過,他們走上石橋,自然沒有注意到藏在柳樹后的風嵐。
對于月風嵐來說,競獨淵不僅僅是一名功力深厚、英氣邪魅的男子,更是救她一命的人。雖然決斗中無論怎樣殷國世子不會死,但若是她去,幾乎就是必死無疑。她深諳這一點,崇拜與感激,喜愛與傾慕,讓她陷入漩渦不能自拔。
可是戀慕競獨淵的有何止一人?
于是,我看到她鼓起勇氣跑過去,為自己的幸福而做出的爭取,盡管在這個男尊女卑的國都,這樣的舉動是多么不合時宜為人所恥。她的臉紅的像六月的朝陽,眼神卻堅定的鎖定著眼前的男子,但畢竟是女子,剛開口一句,在他友人善意了然的笑容中,便不安的低下了頭,紅霞蔓延到了耳根。
競獨淵竟似沒有想象中的驚訝,修長深邃的眼微微垂下,只稍稍沉默了一會兒便如常對身邊陪同的兩名子弟說。
“你們先隨便逛逛。”
接著他便輕輕一笑,無限的溫柔魅惑。
我看他們來到那棵柳樹下,我聽到她語無倫次的道謝,為那決斗的事情。
“不用謝的。”他微笑著說,“其實風嵐,要謝的是你才對。除了你,也許沒人能夠在那樣情況下站出來。靈院的人——安國的人都應謝你。你有別人所沒有的東西,風嵐,你是特別的。所以你用不著道謝。”
我聽她低低的說,帶著一絲微微的驚喜,“我是……特別的?在你看來……?”
“傻瓜,你來這里不正是說明了這一點么?”
我看到了她眼中閃動的晶瑩,那是點點滴滴的喜悅。“競師兄也是……特別的,在我心里,永遠都是。”
他笑著拍了拍他的頭,“也許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才不是。”她急忙辯解,“你不要胡說。其實我來這里不只是謝意。我……”
她低頭局促了一會兒,半天仿佛下了很大決心直視他說。
“競師兄喜歡什么樣的女子?”
他也凝望著她,許久綻開一個笑顏,“我永遠都喜歡自信的女子。”
融融夏日為畫面漸漸鍍上了一層金黃,花香如蜜,空氣中是絲絲縷縷的甜香。我看到他親手交她玉佩,許她來月提親,而她則搜遍全身抽下發上木簪,仿佛將一生的幸福都捧在手心。
我不知道提親的事情為什么被耽擱了。許是競獨淵這方,許是月風嵐這方,亦或許是雙方都有。半年過去,他們依然是私定終身。
秋閣說她草率,怎么能這么快就委身一個人。她說,這是前生注定的緣分,在她看他第一眼時就知道了。
友人說他輕浮,怎么能這么輕易就許諾一個人,他說,兩情相悅并非易事,他只是盡力去抓住每一種可能。
在靈院的九川回廊上,我看她與他的友人相遇,他們調侃。“師妹要小心,競獨淵骨子里可是個邪惡的人哦。”
“誰說邪惡就一定是丑陋?”我聽她反駁,露出幸福的笑。
而他不知何時走到她的身邊,在友人驚奇的目光中挑眉。
“想嫉妒沒招,這位姑娘可是名花有主。”
月中天的屋檐上,我聽他將長笛奏響,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傻傻的笑。我聽他說,“再這樣下去你就要變成傻姑娘了。”
她柳眉一豎,直起身來掐他,“怎么,你嫌棄了?”
他風一般的躲過,眨眼間人已起身站得遠遠的。
“嫌棄嘛,還要等到下輩子。你再傻也沒事,不是還有我這個天才么。”
試煉場上,我看她受了重傷咬牙堅持,還未等下一劍招使出,手已被人握住。
她強硬道,“你知道,我決定的事,沒人能阻止我。”
他說,“你也知道,我也是。”
兩人相對而笑,他突然擁緊她,低聲道,“讓你受傷,是我無能。”
于是,那一晚,他們雙劍飛舞。
七夕燈火,她在葡萄架下小心許愿,他長身直立,眼中映著繁星。和煦的風吹拂起他們的發絲,在風中絲絲縷縷的纏繞。
她笑問他,“你怎么來了?”
他在她額前輕輕一吻,“因為我聽到了你的許愿。”
她羞紅了臉,優雅的轉了個身,“那你說,今晚出去我穿什么好看?”
他深深凝視她,良久道,“只要是為我穿的。”
慶生的宴席上,他擎著琉璃杯盞,眼角上挑,狂妄不羈。一杯杯喝到不省人事。
那晚她坐立不安,連姐妹的玩笑都沒有聽進去,眼光一直未離開他半分。直到酒席宴散,她才跑過去,卻見他無比清醒的起身壞笑。
“讓你擔心了?”
她沒有像往常那樣懊惱撒氣,反而一貫堅強豪氣的女子,眼中漸漸蓄滿了晶瑩,淚水像斷了線落下來,止也止不住。
他第一次慌張起來,連忙起身欲攬住她安慰,卻不經意帶起大片瓶瓶罐罐,頓時,碎裂聲響徹整個大堂。
“你以前說你從不喜歡醉酒,那是你唯一覺得無法把控的事情。我以為你……你是真的醉了。”良久,她斷斷續續的說,“小姐說心中有愁才會刻意麻痹自己,我第一次感到在本以為十分了解的人面前,這般無助……”
“好了,別說了,我沒有醉。你的小姐說的不對,酒也分兩種,一種是因愁悶悲苦,而一種則是因喜悅之至。而我,是后者……”
“你胡說,還說沒醉。你知道剛才你都說了什么么?你把你私房錢藏在哪都說出來了!”
“是嗎?”他驚訝道,“我不會把睡覺時夢游的事都說出去了吧?”
“這個沒說。”
“那太好了。”
“……現在說了。”
麥穗漸漸染上金黃,又是一個月圓之夜。他們并肩走在靈院的小巷。
空氣中彌漫著秋菊的淡淡香氣,有蟲鳴在遠方聲聲,他們不知走了多久,來到一片小水塘。
“明日,是中秋。我送你回家。”他突然打破秋夜的沉寂,湖中莫名傳來水泡破裂的響動,惹得人一驚。
“是……因為令尊令堂的事么?”她很善解人意的抬頭,“其實不急,我也知道……以我的身份……”
她頓了頓,急急的接著道,“你明白,大人若見到你……我一個侍女,如此擅作主張,且不說外人如何看待大人和夫人,對你來說,也是有損名聲的。而我更是大逆不道。”
“不要再說了。”他抬頭,目中寫滿毅然,“就算你是男人,我都要堂堂正正的把你迎娶進門。你不要多想,只需專心的練功,一切交由我來辦。”
安國貴族大府之一,柔府。
“好的,我會跟爹爹說的。競公子放心。”柔府的獨女柔慕青站在門前,她神情溫和,帶著大家閨秀獨有的氣質和溫婉,“風嵐妹妹和我情同手足,看到她能一生幸福我再愉悅不過。”
潺潺溪水旁,二人駐足凝望。
“好了,這樣你便可以安心等我提親來了吧。”他突然從身上不知何處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上面刻了一個古老的徽紋。
“這是……”她面露驚奇,“競府家徽?”
“祖傳的冰刃。我們競家鬼系都是水屬性的。”
“難怪那時你使出水系里的八十道劍術霜鳴。”她微笑著回憶,“可是你已經送過我信物了……”
“今天是我們相愛三月的日子,難道不值得紀念一下?”
“這都……”
“一季一小慶,半年一中慶,一年一大慶。緊跟安國王上的旨意!”他笑道。
“就你鬼點子多!”她接過來,面上難掩喜愛。我看他低頭望著她好一會兒,突然輕柔道。
“我希望我們的孩子,能擁有一雙像她母親一樣漂亮的眼睛。”
光與影再次變換。秋風掃過落葉的時節,王上宣召,他進京覲見。他飛奔到她的習課大堂,匆匆約她出來。
“明天辰時你有事么?”
“有啊,秋閣約我一起去后山竹林練劍,怎么了?”
“哦,沒什么。”他低眉不知在思考什么。
“到底是什么事?”她皺眉,“你瞞不住我的。”
“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想明天辰時你能送我一程。不知如何才能讓你安心,這……”
“明天沒有其他事了!”她突然站住,愣愣的望著他。
“其實沒那么嚴重,就是覲見王上,最多一周時日……”
她突然上前抱住他,低聲道,“等你一周,你不回來,我就愛上別人了!”
“休想。”他淡淡笑著說,眉目間卻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擔憂。
秋風瑟瑟,大地浮沉。她靜靜的望著一字北雁南飛,斜陽拉長她的思念的身影。
終于,馬蹄聲踏著枯枝碎葉在遠方響起。他們緊緊擁抱。
她哽咽說,“你信都不回我,我以為,王上為你賜了婚,你不要我了。”
他笑,“我收不到你的信,我以為,我的姑娘,早就不在乎我了。”
“你不相信我!”她甩開他,氣鼓鼓的瞪著。
“恩,我覺得你也是。”他笑的邪氣。
短暫的相見,他們又要分別。又是靈院的青街石巷,他策馬離去,帶著滿滿的希望。
她入骨相思卻又心含甜蜜,因為下月的這個時候,她就會成為他的嫁娘。
一切到這里似乎完美的沒有瑕疵。他待她如稀世珍寶,而她亦認他為此生的良人唯一。可那天柔府尊貴的來客,似乎打破了這一切看似美好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