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沉默良久,凱莉終于再次開口,但是她隨即又閉上了嘴巴。似乎在無形中有著什么東西阻止她開口。那種感覺就好像當你面前站著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的時候,你根本無從談及與他交談什么。并非是不想交談,只是不知道該說什么。說什么合適,說什么能令那種從心底感到的那種不自然與現在的這種彼此間的尷尬氣氛消散。
“所以說,這么久沒見了,我們已經沒什么共同話題了?”周天明再次啜了口咖啡,“我以為你會有很多話想跟我說呢。”
凱莉低下頭去,她捧著奶茶紙杯的手緩緩地合攏,而后又微微分開,“你…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
“那說來可話長了。”
“那就長話短說。”
周天明饒有興趣凝視著她低垂的眼簾,就好像要從中尋找出她目光的軌跡一般,“我是很想長話短說,但是你知道,表達能力這方面一直都不是我的強項。況且,有些事情,也確實不是我三言兩語就可以說清楚的。”
“OK.”凱莉依舊低垂著眼簾,“不過,你總可以聯系我一下或者什么的吧?在你這漫長的失蹤一個月里面,一個電話或者是一個信息,告訴我你沒事,這樣的事情,總是能夠辦到的吧?還有,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那天晚上出現的那個女人…”
周天明皺起了眉頭,但是他的神情顯得充滿了某種調侃意味,“首先,對于你的第一個問題,我是可以在下水道里給你打個電話或者發個信息什么的。不過么…我只是覺得這樣的事情根本沒有必要。”
“至于第二個問題呢,其實我只是偶爾在街上閑逛的時候碰見你而已。雖然聽上去很是巧合,并且巧合的有些難以想象,不過事實就是如此。”
“第三個問題么…有關那個女人的事情,暫時無可奉告。”周天明說到這兒,像是在保守某種秘密的對凱莉微微一笑。
“什么叫那樣的事情根本沒有必要?你覺得聯系我告訴我‘你沒事’這樣的事情是沒有必要的?”凱莉忽略掉周天明后來回答的兩個問題,而是抬起眼簾,不可置信的望著他,似乎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他的嘴巴里說出來的。
周天明點了點頭,“即便打電話給你,也無法改變我當時的處境。況且,類似于報平安這樣的事情,在我看來,實在是沒有意義的很。就好像將喝剩了的咖啡杯丟進垃圾桶一般,在我看來,將它丟在地上或者丟在垃圾桶是一樣的事情。至少從其結果來說,是一樣的。反正你總歸是要將它丟掉就對了。所以說,我聯不聯系你,其實也是一樣的事情。你看,如果從結果上來說是一樣的事情,那么做與不做,都是毫無意義的。你明白我的意思?”
“怎么會毫無意義?”凱莉顯得有些惱火,“我在擔心你。你不知道嗎?如果你確實沒事的話,至少也要讓那些關心你的人知道你平安無事。這怎么會是沒有意義的事情?”
“那么,這樣的事情,讓所謂的關心我的人知道我平安無事,其意義究竟在哪里呢?”周天明饒有興趣的說道:“你可以為我說出它的意義所在嗎?”
凱莉默然。
“有些事情,做與不做的意義是完全不同的。”漫長的沉默過后,凱莉緩緩地開口,“即便你從表面上看不出它的意義所在。你從語言上無法去確切表達它的意義所在,但是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你做與不做,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意義。而并非是你所說的毫無意義。”
“或許吧。但是對我來說,是一樣的意義,也就是沒有意義。”
“也許,你只是不在乎。”凱莉說,“你不在乎關心你的人,所以你可以接受他們一直為你擔心。因為在你看來,那種無謂的擔心是完全多余的。”
“說的是。”
“我真不敢相信你就這么承認了。”凱莉握著奶茶紙杯的手微微顫抖著,這是一個人處于某種極端恐懼或者憤怒時身體的本能體現。顯然,現在的凱莉并非處于恐懼中。她只是憤怒。為周天明的話。因為他那聽起來滿是不在乎的語氣。
周天明看起來很是無所謂的聳了聳肩,“雖然直接承認會讓你感到一點兒的失望。不過…有時候,話說明白了反而比較好,不是嗎?”
“OK.”凱莉站起身,清亮的眸子凝視周天明片刻,“我想過我們重逢后的很多種情景,但是再怎么也沒有想到會是這一種。”
周天明啜著咖啡,他的目光凝聚在咖啡桌上的某一處,并沒抬頭看凱莉。
“如果你認為我對于你來說只是無關緊要的人,認為我與福克斯都只是…”
“福克斯已經死了。”周天明以一種平靜的語氣說道,平靜的就好像在告訴凱莉自己今天已經吃過了那樣。
凱莉微微一怔,她晶瑩透徹的眸子中透出一種難以想象的驚訝,而后這種驚訝轉為一抹不易察覺的悲傷,她的眸子中有什么東西漸漸
地黯淡了下去,“是那個叫烏塞爾的人做的?”
“不是。”周天明說,“是一個復雜的女人做的。”
“當時你也在場?”
“不在。”
凱莉沉默了許久,而后微微搖了搖頭,“他是個好人…”
“是啊,好人不長命。”
“你究竟怎么回事?”凱莉不明所以的望著周天明,“為什么你現在與之前相比,看起來就像完全變了個人?”
“也許這就是本來的我。”周天明微微一笑,“你知道,人總是擅于偽裝自己的。這一點兒上,吸血鬼也不例外。”
凱莉凝視周天明片刻,再沒有說一句話,她轉身,走出了咖啡店。
周天明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淡藍色眼瞳中始終蘊著的笑意終于是漸漸淡了去。
他靜坐片刻,將杯中的咖啡喝完之后,起身徑直往咖啡店外走去。
“先生,你還沒有買單。”咖啡店老板在他走到門口的時候適時的攔住了他。
周天明凝視著他的眼睛,微微一笑,“我想你應該不會想要我買單的。”
咖啡店老板呆了呆,而后就目送著周天明的背影漸漸遠去。
周天明出了咖啡店,有些漫無目的的在街上閑逛著。他看了眼街邊的報時時鐘,時間是七點一刻。街上開始出了大量的行人與汽車。學生們去學校,大人們去上班。似乎每個人都有著自己固定的安排。然而他沒有。而之所以他沒有,是因為他并不屬于他們。不屬于人類。
他不用學習,不用工作也能過上普通人難以想象的富足生活。他擁有無盡的時間去享受。這樣的事情,聽起來似乎很是妙不可言。
但是真的當你身處其境的時候,你才會明白,有些事情,只是表面看上去很美而已。真的只是表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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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從云層中探出頭來,微弱的陽光透過薄云鋪灑在大地,從遠方望去,就仿若為地面鍍上了一層極其淺淡的金色光暈。街道邊的梧桐樹樹葉隨著晨風輕輕搖曳,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直射而下,在地面構成影影綽綽的圖案。
街邊的早點鋪飄來極能引發人食欲的香氣。街角處的報亭的鐵門剛剛被打開,老板抱著一堆新的周刊與雜志走進了報亭。
有結伴而行的學生們經過自己的身旁。校服、書包、兩樣象征性的事物為這群正值青春年少的孩子們打上了名為‘學生’的標簽。
任何人,都是被打上某種不知名的標簽所生活的。學生、教師、上班族、公司老總、籃球員、足球員、工程師、會計、警察等等…所有的這些,都是人們活在現實世界中的標簽。有了這樣的標簽,才能讓人們,讓這個世界更加注意到你是怎么樣的一個人。
有了這樣的標簽,才能清楚地將人們以三五九等區分開來。
周天明聞著空氣中汽車柴油味與早點香味混合在一起的莫名氣味,心中忽而產生一種恍惚感,“自己的標簽是什么呢?”他不自禁冒出這樣的疑問。然而下一秒,他便搖頭失笑出聲。因為他旋即明白,所謂標簽這種東西,對于自己來說根本是可有可無的存在。或者說,他根本沒有必要去糾結這樣的問題。
只有人類才會有標簽這樣的東西。只有人類才會自作自受的為自己打上某種標簽而后在一段時間或者是一輩子中受制于這個標簽。這就相當于一種枷鎖。然而這個枷鎖,是人們自己為自己戴上的。有時候,他們會拼命的想要擺脫這種枷鎖,想要所謂的‘自由’,可當他們絞盡腦汁費盡心思也無法拜托這個枷鎖的時候,他們就開始無可救藥的悲觀起來。
他們將所有的逆來順受,所有的苦難與折磨視作為理所當然。他們將世故看成成熟,將虛偽看做涵養,將善良看做是愚蠢。他們在追求所謂的美好的事物的時候,又同時在本能的回絕與厭惡它。這是多么矛盾的一種情況。
他們甚至沒有發現,解開枷鎖的鑰匙,其實就是在自己手里。
周天明沒有標簽,也沒有枷鎖。因為他不屬于人類。屏蔽了人性的人,怎么還能算是人呢?
所謂的人性,是一種很復雜的,無法確切去描述的東西。但一定要說的話,大概就是你的一切正義感與罪惡感都源自于那兒。你的價值觀、世界觀、人生觀也都來源于那兒。屏蔽了人性,也就意味著你曾經所能感受到的這些,現在是一片空白。
周天明顯得有些百無聊賴。他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應該去哪里。他雖然置身茫茫人海,但卻有一種獨步行走在不知名的真空世界的感覺。
完全的真空。所有的一切都變得虛無縹緲以及不切實際起來。有什么東西在抽離,空氣越來越稀薄,人影越來越模糊。
“啊!抱歉…抱歉!”忽而的,一個人影迎面撞上了周天明。有什么東西散落了一地,周天明定睛望去,站在自己眼前的不斷向自己道歉的是一名年
輕的穿著黑色女士西裝,內里襯著花邊領口的白色襯衫的美麗女子。
女子美麗的蘊著淡淡歉意的眸子凝視著周天明,“真是抱歉,我,我一時想事情想的太入神了,沒有看前面的路。”
她說的是地方話,周天明并不能聽得懂。所以他朝女子擺了擺手,示意性的說道:“English?”
女子怔了一下,而后恍然似的用英語說道:“你不是本地人?”
“不是。”周天明搖了搖頭,他低頭看了眼散落一地的熱氣騰騰的牛奶,聳了聳肩,“這個…實在是不好意思。如果不嫌麻煩的話,我可以再請你一杯。”
“不不不,是我的不是。”女子看起來很是擅于主動承認錯誤,“問題在我。畢竟,我是說,是我撞上你的。”
“哪里的事情。我也沒看清有什么人迎面撞過來。你知道,就跟你一樣,在想一些事情。”周天明微微一笑,笑容顯得極具某種吸引力,他淡藍色的眼瞳凝視著女子的眼眸,緩緩地說道:“如果不介意的話,還請一定讓我補償你。”
女子有些呆滯的望著他的眼瞳,有些呆滯的點了點頭。
周天明臉上的笑意越發濃郁起來,他牽著女子的手,往街對面看起來相對比較偏僻的巷口走去。
“你帶我來這兒做什么?”等到周天明已經將女子帶到巷口的時候,女子方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被一個陌生人帶到了某個陌生的地方。
周天明微微聳肩,“享受早餐。”
“什么早餐?”女子疑惑似的看著周天明,但漸漸地,她的眼中的疑惑轉為了驚懼。她清楚地看見周天明那雙極具吸引力的淡藍色眼瞳在陽光的映襯下轉換為血紅色。她清楚地看見了他唇側伸出的尖牙,她清楚地看見他蒼白肌膚下掩藏的血管在有序的凸起。
女子本能的退后一步。事實上,她現在只想轉身逃跑。但是不知為何,她感到雙腿發軟,腳下好像被什么東西纏住了一般。就像一個被困在沼澤里的人,你越是想要掙扎,只會陷的越深。
周天明的目光凝注在女子花邊領口襯衫掩遮下的雪白脖子上,他從喉嚨中發出一聲低吼,幾乎就要向女子撲去。
“快走!”忽而的,巷口邊伸出了一只纖細白皙的手,她拽住女子的左手手腕,將她的身子一下向后拉退了好幾步。
周天明反應極快,他跟上一步,拉住女子的右手手腕,凝視著女子的血紅雙瞳稍稍收縮了一下,“不要發出任何聲音,就站在這兒,你不會感到任何疼痛,不會感到任何恐懼。”
他對女子說罷,又象征性的提高了下自己的聲音,“凱莉,打擾別人的早餐時間,可不是一個淑女該做的事情。”雖然沒有看見那個隱藏在巷口拐角處的女子相貌,但是只聽她的聲音,他也知道那是誰了。
“是嗎?你把這個稱作早餐時間?”凱莉的身影不出所料的從拐角處走了出來,她向巷子里走了幾步,“你很饑餓?”
“你認為呢?”周天明耐著性子,凝視著凱莉的眼瞳,他清楚地從她的眼瞳中看出了什么。那是一種類似于失望與憤怒交并的東西。他看的很清楚,但是他不在乎。
他不在乎任何人對自己感到憤怒或者是失望。
“現在,凱莉,我給你最后一次機會,離開這兒。不然…”
“不然你會怎么樣?”凱莉又向前走了一步,她有些強硬的拽了下自己身旁的因為被周天明精神控制而顯得有些呆滯的女子,將她的右手手腕拉出了周天明的手心,“殺了我?還是你會吸我的血?”
“不要挑戰我的耐心。凱莉。”
“你也不要挑戰我的耐心!”凱莉說著,從自己的牛仔褲口袋中掏出一把尖銳的小刀來。
“這個東西對付我可不管用。我想你應該在上面涂上一些大蒜,這樣或許會有用,你覺得呢?”
“或許吧!”凱莉一邊看起來很是無所謂的應付著周天明,一邊提起小刀,往自己的左手掌心劃了下去。
鮮血順著她白皙的手掌漸漸流出。凱莉舉起自己的左手,將其曲握成拳,這樣以使得自己掌心的鮮血流出的更迅速一些,“你想要吃早餐?這就是早餐。來吧。”
第一滴鮮血從她的掌心濺落在地上的時候,周天明在這個狹小的空氣中清楚地聞見了血氣。香甜美味的香氣。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站在原地,近乎淡漠的看著凱莉,“我要是你,現在就會轉身離開。假裝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了?你不是很餓了嗎?”凱莉非但沒有如周天明所說的轉身離開,反而是更向前了一步,她的身子微微前傾,使得自己在空間上看起來更加接近周天明,“反正,我對于你來說,也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是吧?對于你這樣的嗜血生物,只要有鮮血,對象是誰的話都無所謂的,對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