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方青離已經簡單粗暴的跟他們解釋了事情來由,衆人見到她都沒有太多驚訝,各幹各的收拾帳子用具,與她擦肩而過,柳煙在來往的人羣裡尋找方青離的身影。
狄康和方青離並肩站著正說話,他一回頭正瞅見柳煙,皺了皺眉頭道:“這便是皇上派來的軍師?怎的如此瘦弱。”
方青離哼笑了一聲沒有回答,只抱著手臂轉過身去,好整以暇的看著柳煙。
柳煙耳聰目明,挑了挑眉道:“人有一智可敵千軍,更何況我雖然長得不如狄副將魁梧,但也未必就是手無縛雞之力,俗語有云‘人不可貌相’。”
方青離微微有些詫異,他原以爲柳煙會尖牙利齒的頂回去,沒想到她態度意外的委婉,狄康也有些不好意思,用拳頭抵著嘴咳了兩聲道:“玩笑而已。”
“給他找匹馬。”方青離努了努嘴道。
“我去看看有沒有矮小一些的馬匹......”狄康壓低了聲音:“萬一沒有的話......”
“你就隨便給他找匹馬。她騎得上去。”方青離看穿了他的擔憂,漫不經心的扔下一句話:“抓緊點。”
狄康牽了一匹馬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柳煙還是擔憂,捋起袖子道:“軍師,你踩著我的胳膊上。”
柳煙被他憨厚忠實的模樣逗笑了,她一拱手道:“狄副將是前輩,我哪兒敢踩您啊。”說罷,她一腳踩上鐙子翻上馬背,熟練的抓住了繮繩,口中低聲喝馬,馬兒乖覺的在原地打了個轉。
狄康楞了一下,隨即會心一笑,轉而去忙些別的。
遠處,方青離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若有所思。
大隊上路,方青離在最首,柳煙策馬在兩位副將後面,她跟的很緊,一路趟過河水也跨過沼澤,絲毫沒有落下更是絲毫沒有抱怨,方青離目不斜視,面色肅然,看也沒看她一眼更別說是說話,只偶爾和史林狄康交頭低語,她在後面瞧著,只覺得此處的方青離當真是不一樣的。
方青離不停下便沒有人敢叫累,這一路從清晨一直走到傍晚才停歇,營地駐紮下來,士兵們分工合作,井然有序的開始開火做飯。
一團一團的篝火點燃,在曠野裡如同星辰,柳煙栓好馬便就著篝火抱膝坐下,入了夜還是有些冷,她搓了搓手臂。
有年輕的士兵忙完了便好奇的靠了過來,東問西問,柳煙一一回答,她妙語連珠,漸漸地便被圍了起來。
“小煙,宮裡邊太醫是不是可以經常看見公主啊娘娘的?”
“是啊。”
“那豈不是很幸福!”
“幸福什麼呀,你以爲公主和娘娘們各個都很好看嗎?”柳煙道:“你要是遇上一個醜的,還得成天笑臉相迎,洗眼睛都不知道去哪裡洗。”
“小煙啊,宮裡一頓飯一百零八個菜是真的還是假的?”
“你把一百零八個菜放在太和殿裡鋪一鋪,能放得下算我輸。”
一羣人聊得盡興,又都是血氣方剛的男人,空氣活絡溫暖起來,柳煙深深地舒了一口氣,雙手撐在草地上,忽的一人抓住了她的手。
她一愣下意識的想縮回來,那人將她手用力捏了捏道:“你手好冷啊,來,喝點酒暖和暖和。”
他熱情的遞了一個酒囊來,柳煙正猶豫著要不要接,一旁人起鬨起來:“試試吧試試吧,這是阿通自己釀的雄黃酒,咱們人手一袋,暖活身子最管用了!”
阿通笑容滿面,柳煙覺得他真摯的自己無法拒絕,便勉強接過來了。
一打開塞子,濃烈的酒氣衝入鼻子,嗆得她眼淚都要出來,她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一下:“算了吧,我沒喝過酒。”
“是男人哪有不喝酒的!”
“嘗一口嘗一口!快快!“
柳煙望著那酒囊遲遲下不去嘴,耳畔是那羣年輕漢子們熱情的慫恿聲,震耳欲聾,她有點發暈了,乾脆閉上眼,狠了狠心,將那酒囊口含進嘴裡。
隨著她赴死一般的一仰頭,周圍響起一片叫好聲,緊接著她覺得整個頭都炸開了,那些起鬨的聲音驟然間離得好遠,悶悶的只剩下“嗡嗡”的震動。那一口辛辣的酒如火一樣劇烈的燃燒,燒的她整個喉嚨都痛,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去驅使自己做了一個吞嚥,然後猛地將酒囊塞回阿通的懷裡。
“哇!這麼一大口都面不改色!小煙真的是深藏不露啊!”
鼓掌叫好聲雷動,她雙手撐著地面,暗暗的攥緊了草根,只有這樣她才能勉強維持平靜。
“好酒。”待到舌根微微恢復了一點知覺,她喘了一口粗氣衝著周圍笑:“真的是謝謝了。”
那一頭,炊煙升起,有人高喊:“開飯了!”
阿通興奮的拍了拍她的背說:“走走,咱們吃飯去!”
“你先去吧。”柳煙衝他擠出一個笑容。
她又在原地緩了一會兒,那口酒終於順利到了肚子裡,不在那麼讓她想飆淚,好像好過了一點。
“不就一口雄黃酒,喝都喝了這不也沒死人嗎!”她跟自己說:“柳煙,你就當積累生活經驗了!”
她走到炊事兵面前,掃了一眼熱騰騰的白飯,驟然間胃開始痙攣,那一團火好像在肚子裡又熊熊燃燒起來,灼的她五臟六腑都疼,她臉色一白,看看周圍沒人注意到,掉頭就跑。
跑到偏僻處,她扶住一棵樹彎下腰就開始嘔吐,吐完了她抱著肚子靠著樹幹坐下,只覺得胃裡空了,那燒灼的感覺更加厲害,比不吐還要難受。
她剋制不住又吐了幾遭,吐出來的都是酸水,她哆嗦了一下沒有立刻躺倒,只顫巍巍的靠著樹幹縮成一團。
她眼前溼漉漉的一片,模糊的眺望著遠處的軍營,心想著本就一羣人等著看自己的笑話,決不能這副狼狽模樣回去。
從前她也不是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情形,每到一個新環境,一個新的身份都需要很努力的去適應。
又過了好一會兒,她琢磨著應該回去了,便做了幾個深呼吸,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扶著樹幹站了起來。
胃裡的痛楚依舊,她咬著牙一步一步的往回走,一路上還很自然的跟人打了幾個招呼,然後她徑直走到方青離的帳子裡去。
幸好方青離不在,她鬆了一口氣一頭摔在塌上,用被子矇住自己,強迫自己入睡。
因著疼痛她睡睡醒醒,迷迷糊糊中有人掀開了她頭上的被子,輕輕拍她的臉。
“小煙,起來吃點東西,空著肚子睡覺傷胃。”
她有些迷惘的睜開眼,枕著那人的手坐起身,一個酒囊湊到脣邊,她下意識的避開。
“我今天喝過酒了......”她低聲說:“第一次不能喝太多......明天再陪你們......”
那人嘆了口氣:“不是酒,來,張嘴。”
不知到底是因爲雄黃酒還是因爲他的聲音太過溫柔,破天荒的瓦解了她的理智,她心想著不能夠柳煙你不能夠的,但是身體不受控制一般張開了嘴。
溫暖的帶著淡淡香氣的液體流入喉嚨,幾乎是撫平了她先前的傷口,她倉促的吞嚥幾口,伸出手去抱住了那酒囊,迫不及待的開始牛飲。
“你慢一點,不要嗆著了。”那人又好氣又好笑:“大家晚飯都吃飽了,又沒人跟你搶。”
一囊馬奶被柳煙飛快地喝光,她放下酒囊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憋出幾個飽嗝,加上沒睡醒的樣子很是可愛。
方青離忙不迭的替她順氣,生怕她一個嗝沒打出來就厥過去了:“真是服了你了,不能喝酒就不要喝,逞什麼強?”
“誰說我不能喝!”柳煙發狠:“今天不能,不代表明天也不能,就算明天不能,我總有一天能——”
“你非學喝酒做什麼?學會了又沒人給你發獎。”
“這是技能......多一項技能傍身,來日就多一線生機。”柳煙猛地睜大眼:“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
“你醒了啊?”方青離嗤嗤直笑。
身子鬆快了,柳煙又來了精神,兇巴巴的伸手指著方青離道:“我今天說的話,你權當沒聽過!”
“你還真是翻臉不認人。”方青離道:“枉我還使喚藺遠跑老遠給你帶回來這麼一囊馬奶。”
柳煙皺眉,聽他這口氣,自己今天極力隱藏的大概都已經暴露了。
“你放心,我是慧眼但別人不是,他們現在都在傳你柳煙是真漢子,改日要跟你拼酒。”方青離道:“那雄黃酒我第一次喝也只敢用抿的,你用灌的,實在是厲害。”
“我不想聽......”柳煙虛弱無力。
“索性我給他們下了禁酒令。”方青離漫不經心的起身:“偷偷摸摸喝酒就算了,還忽悠別人一起喝酒,生怕敵軍不知道我帶著一幫打醉拳的兵。”
“太狠了吧?”柳煙一驚。
“你別多想,我可不是因爲你。”方青離靠在案邊挑眉:“只是覺得有整肅的必要。”
“誰多想了!”柳煙撇撇嘴,捲了被子躺倒,臉朝裡背對著他:“就算你今天不給我帶那個......我睡一覺明天就好了。”
“姑娘家還是珍惜一點自己的身體。”方青離正色道:“你現在是年紀輕不覺得,感覺什麼都能扛,到老了你會發現後遺癥有一大堆。”
“你這個在戰場上打仗的還跟我說?”
“我那是非去不可,你又不是,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來這裡找罪受。”方青離道:“真該來個人好好治一治你這無法無天的脾氣。”
柳煙心中升起一股無名火來,但奈何今天確實承了他的情又不能發作,只閉眼裝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