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離下葬了, 雖然悲涼,但是白淵還是要對全軍進行犒賞。
藺遠以護主不利為緣由拒絕了所有的封賞,而配合守城御敵的太守林毅被加官進爵, 但是他一直都沒有露面, 據說是頭一回經歷戰爭, 身心都有些遭不住, 一直在未央都的客棧里休養著。
自從確定了那具尸體是方青離, 柳煙出奇的冷靜了許多,凝香對此不知道到底該高興還是不高興,她幾次都很想問公主你到底喜不喜歡......應該說有沒有喜歡過將軍, 都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留霜偷偷從皇后宮里跑了出來,跑到迎嵐殿來找柳煙談心,
“小煙。”甫一進殿她就急急道:“你還好吧!你大哥很不放心你讓我來看看你。”
結果她看到柳煙正在命令凝香收拾西廂里方青離的遺物。
“你在干嘛?”留霜小跑著上前去拉住她吃驚道。
“扔垃圾!”柳煙咬牙切齒。
“扔......”留霜頓時無言:“為什么扔這些......”
“人都死了, 還陰魂不散!”柳煙咬牙切齒的抱著頭來回走動:“我天天晚上夢見他, 夢見他我就好難受!”
“你,夢見他什么了?”留霜輕聲道。
“我夢見——”柳煙有些難以啟齒, 她癱坐在椅子上長吁短嘆。
“好了我不問了。”留霜道:“那你這么做是希望忘了他?”
“死都死了,記著他還那么難受,當然忘了好!”
“忘了不會覺得可惜么?”
柳煙一愣,她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攥住了胸口的衣襟。
心又開始刺痛了起來。
夢里, 她做了很多不尋常的事, 但因著在夢里, 那些事好像都很合乎常理。
昨天她夢見回到了出征的前一天, 她去將軍府了, 不是去送東西,不是去說那些絕情絕義的話, 而是緊緊的抱著方青離說我求你不要去戰場,你這趟去會死的,你相信我。
可他還是去了。
一覺醒來,她發現枕畔一片潮濕,她再也忍受不了了,好像身體里藏著一個極其軟弱的柳煙一樣,于是才有了現在這樣離奇的行為。
見柳煙遲遲不說話,留霜有些憐惜的摸了摸她的頭,見她胡亂的楷了一下眼角:“這沒什么好丟臉的。”
“那我要怎么辦嘛......”柳煙的聲音里帶了些鼻音:“再這樣下去,我任務也完成不了,生活都亂套了。早跟他說不要招惹我不要招惹我,到頭來還是把我搞得亂七八糟的,他自己倒好,一甩手人就走了,心安理得的,都不知道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嗎?。”
留霜不知道怎么安慰她,這種事不是人人都經歷的了的,她只能把摸一摸柳煙的后腦勺輕聲道:“時間長了,會好一點吧。”她轉眸示意凝香把那些東西都放回去:“你心情不好,不如出宮去找你大哥聊聊天,他應該比我更知道怎么處理這種事。”
“出宮......”柳煙忽的一拍腦袋道:“對了,我要出宮!”
她出宮沒有去找江琊,只身去了梨園。
她壓根沒有想好要怎么應付梨園里的狀況,心里想著總該去支會他們一聲,畢竟方青離還是梨園大家長一樣的存在,誰料齊叔千茶和董羽聽到這個消息如晴天霹靂,抱頭哭的是山崩地裂。
“三爺,都是我沒用,沒替您照顧好青離,我死了也沒臉啦見您啊!”齊叔捶胸頓足,恨不能將自己的胸膛捶破。
“三哥怎么會死呢?!三哥那么神通廣大,他怎么會死呢!”千茶瞪大了一雙眼睛,眼淚“啪嗒啪嗒”的掉下來,抓著柳煙的袖子一遍遍的問。
“阿茶你別問了。”董羽吸了吸鼻子:“我覺得柳姑娘應該比咱們都難受吧......”
“我不管!”千茶“哇”的一聲抱著董羽的脖子哭出來:“以后教我唱戲啊!我闖了禍誰幫我收拾爛攤子啊!”
柳煙嘆了口氣,這三個人哭作一團,外面的生意無人照拂,客人一掃而空,他們好像也渾不在意了,只是沉浸悲痛之中,柳煙想方青離你大概是這個世上最不負責任的人,竟然讓這么多的人因為你的死而痛苦。
“對了小煙。”千茶哭的直打嗝,她轉身從抽屜里拿出一本東西:“這個給你......”
柳煙垂眸瞧去,那是一本封面還沒有畫完的話本。
“三哥之前寫的,還沒寫完。”千茶斷斷續續的哭道:“我覺得他寫完了應該是想要給你的,可是現在他沒機會了......哇——”她越說越傷心。
柳煙不知道是怎么走出梨園的,她抱著那本話本,魂不守舍的走在大街上。
那話本確確實實是方青離編寫的,故事戛然而止,內容全然是以他和自己為主人翁,情節是他們之間自初次見面以來所發生的所有的事。好像不論是好事還是壞事,在方青離眼中都是值得記下的。他寫的詳細而生動,有許多的細節連柳煙自己也記不清楚。
他好像骨子里真的是一個很溫柔,很性情的人啊.......
好奇怪,她想,人活著的時候什么都不發生,人一死,這些令人牽腸掛肚的事統統破土而出,是老天在捉弄她嗎?還是說,老天在懲罰她之前的言不由衷。
“讓開讓開!”
激烈的吵鬧夾雜著馬兒的嘶鳴聲驟然響起,她恍惚抬起頭來,卻見馬蹄高高的抬起,遮天蔽日。
“小煙!”有人大喝一聲,抱著她往旁邊躲開。
她有些回過神來了,卻聽那人焦聲道:“你沒事吧?怎么搞的?走路都不看前頭的嗎?”
“子譽哥?......”她喃喃道:“你回來了啊。”
旁邊路人指指點點,花子譽皺了皺眉頭,拉了她的手道:“跟我走。”
兩個人在客棧里尋了個雅靜的隔間坐下,花子譽還拎著藥箱,他取出銀兩來吩咐小二上了些酒菜,然后道:“發生什么事了,你臉色怎么這么差?”
“一言難盡。”柳煙有些緩過來了,嘆了口氣:“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昨天啊。”
“太醫院里那些老古董還為難你不?”
“我回去歇了兩天心態好多了,他們做什么我不放在心上便是。”花子譽有些好笑:“明明是我問你,怎么你反倒問起我來了。”
“你這是要去哪兒?”柳煙瞥了一眼他的藥箱:“去給誰看病?”
“是這次新封的官員,叫林毅。”花子譽道:“他水土不服的厲害,就喊了我去看看。”
“林毅?”柳煙想起來了這號人,跟藺遠一并在這次戰役里聲名大噪的那個小城太守:“一直只聞其名不見其人。”
“你認識他?”
“不認識,但是想見見。”柳煙說:“不如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太方便吧。”花子譽打量著她的衣著:“我去瞧病還帶個姑娘。”
“有什么不方便的。”柳煙起身:“借我點錢,我去換身衣裳。”
柳煙打扮成了一個小廝跟在花子譽身后,一并去了未央都里最豪華的客棧醉銀樓。
“請問林毅林大人住哪一間客房?”人聲嘈雜,花子譽拔高了些聲音,卻不失禮節的問。
“林大人?”掌柜的掃了一眼他,眼睛似是長在頭頂上:“林大人身體不舒坦,現在不見客。”
花子譽一愣,柳煙已經看出了端倪,她一巴掌拍在掌柜的面前,把掌柜的嚇得原地彈跳了一下:“這是我們太醫院的花太醫,奉皇上的旨意來給林大人瞧病,你攔著我們,林大人的病情延誤了,你擔當得起嗎?”
“你們是太醫院的?”那掌柜的半信半疑。
“如假包換。”柳煙說:“不信你上去問問有沒有這回事。”
掌柜的麻利的跑上去了。
柳煙冷哼了一聲道:“這才剛升了幾個階品,就已經得意成這樣了,小人得志,回頭得跟父皇說一說。”
“好歹是升官,升一級也是升,人家小地方來的當然高興。”花子譽掩口輕笑:“你這公主當的很有派頭嘛。”
柳煙撇撇嘴,忽的轉了個身四處張望了一下,花子譽道:“怎么了?”
“沒什么。”柳煙一眼瞥見在樓上縮頭縮腦的掌柜的,口氣不善:“喂!什么情況啊!”
“那個......”掌柜的陪著笑臉走下來:“林大人今天有點事兒......不在。”
“不在?”花子譽有些疑惑:“可是這是事先說好的時間啊。”
“林大人也是突然有事......實在不好意思,勞煩花太醫白跑一趟了。”掌柜的嘿嘿賠笑:“那個,這是林大人給的賠禮。”他掏出兩錠銀子遞到花子譽手上。
“這銀子我不能收。”花子譽避開他的動作,認真道:“既然他今天沒空,那我們再約時間好了,告辭。”
“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掌柜的連連賠笑。
花子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帶著柳煙走出了客棧。
“我這是難得有空,他倒好,放了我的鴿子,日程都被打亂了。”他嘆了口氣。
“我看里面大有文章。”柳煙忽道。
“什么意思?”
“林大人今天多半是在的,只是在躲著咱們。”柳煙在街邊駐足道:“只是不知道是躲你還是躲我。”
“他為什么要躲著咱們呢?素不相識無冤無仇的。”花子譽奇道。
“我也不確定,只是一種感覺。”柳煙道:“今天在客棧里有人一直盯著咱們瞧,多半是那個林毅的人,傳話都要掌柜的幫忙,可見多心虛了。”
“那要怎么是好?我回去稟報一下,換一個太醫來瞧瞧?”
“你再同他約個時間,我依舊跟著你來,看他到底見還是不見。”柳煙道:“如果臨時又變卦,那多半就是在躲我了。”
花子譽按著柳煙說的做了,同林毅又定了一個時間,當帶上柳煙去的時候,林毅果真又避而不見了。
“如果我沒猜錯,他那天聽到我們的談話,知道我是公主,所以就躲著我。”柳煙若有所思:“他是這場戰役里面的主要人物,為何要躲著我,我和他之間有什么利益牽扯么?”她五指輪流敲打著桌案。
“要說跟你之間的聯系,大概就只有揚威將軍了。”花子譽想了想道。
柳煙的動作一滯,她垂眸看著桌面。
“可能嗎......”她喃喃自語。
“什么可不可能?我順口一猜罷了。”花子譽歪著頭瞧她:“不如你主動去找他問清楚,你是個公主,下個命令他還敢不從么?”
“說得對,官大一級壓死人,我可比他大了不止一級!”柳煙拍案而起:“我一定要去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