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如刀,萬里雨飄,以大地為砧板,視眾生為魚肉。
一輛馬車自南而來,滾動的車輪輾不碎了地上的雨水,更輾不碎天地間的寂寞。
楚可微閉秀目,將兩條玉腿盡量伸直,車廂里雖然很溫暖,很舒服,但是坐了幾天的馬車了,她有點疲倦了,甚至有寂寞了,她其實最厭惡的就是寂寞,而她卻偏偏時常與寂寞為伍。
“人生本就充滿了矛盾,任何人都無可奈何?!?
楚可幽幽嘆了一口氣,自角落摸出“越女劍”,溫柔地撫摸劍鞘,然后她開始思念與斯琴隔壁而住的日子了。想著想著不知不覺想到了楊子晨,天地之大,人海茫茫,什么時候,我可以見到“真實”的他呢?
楚可自從離開斯琴他們就獨自上路了,追蹤采花大盜其實只是她的借口,其實她只是不愿斯琴陪著她傷心落淚。
一夜之間,她回到一般的武林人,所有的法力隨風而去,即使狐妖所言非假,也要一年半載才能恢復,如果……如果狐妖所言是假,也許永遠都不能恢復法力了。
越是堅強的人在最最深處越是有脆弱的一面,包括從小是孤兒的楚可也不例外。
“姑娘,繼續往前走嗎?”趕車的大漢披著雨衣,大聲問道。
“繼續往前走,黃昏時刻找一客棧休息便好,放心吧,不會少你銀兩的?!背尚煨斓?,一臉茫然。天地之大,她該何去何從呢?失去法力的楚可,至今還是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實。
“姑娘,唉!……”趕車大漢還想說什么,但終沒有說出口,嘆了一口氣,繼續默默趕車前行。
楚可又找來一塊堅實的松木,拿出一把小刀,開始雕刻人像打發時間,刀鋒薄而鋒銳,她的手指修長而有力。
一會兒,在她純熟的手法下,這人像的輪廓和線條看來是那么柔和和優美,這是一個男子的人像,具體是誰,連楚可也不知道。
但是她不但賦予“他”動人的線條,而且還給了他生命和靈魂,她每天雕一個,每個都是同一個人。似乎這個人已不但經占據了她的芳心,也占據她的嬌軀。
雨還淅淅瀝瀝地下著,她忽然聽到了馬蹄聲外的腳步聲,輕微而又節湊,她秀目一亮,慢慢打開車窗,她立刻見到了走在前面的那個孤獨的人影。
這個人走得很慢,但卻絕不停頓,雖然聽到了馬車的聲音,但卻絕不回頭。他沒有帶傘,也沒有戴斗笠或穿雨衣,雨水沿著他的臉流到他的脖子,他的全身已經濕透,但是他卻沒有絲毫寒冷的現象。
他的背脊挺得筆直,他的人像是鐵打的,雨水,寒冷甚至包括勞累,饑餓都不能令其屈服。
馬車感到前面時,楚可見到了他的臉。
他的眉粗黑粗黑,眼睛不大,卻很明亮,薄薄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挺直的鼻子很容易使人聯想到花崗巖,倔強,堅定,冷漠。
楚可眼中倏地更亮了,這是她生平看到的最英俊的一張臉。
“上車來,載你一段如何?”楚可眼中充滿了笑意。
她的聲音很動聽,在這漫天雨水的世界,任何人都很難拒絕她的好意。
誰知那少年連頭都沒轉過來,腳步更沒有停下來。
楚可秀眉一蹙,嘆道:“原來是個聾子。”
少年的手倏地動了,緊握腰畔的劍柄,他的手很白,但動作卻很靈活。
楚可笑了,道:“原來不是聾子,上來避會雨,如何?別淋壞了身子?!?
少年忽然道:“我不上去?!?
楚可問:“怕我吃了你?”
少年睜大眼睛道:“怕被你騙了”然后頓了頓繼續道:“我娘說了,美麗的女孩都喜歡騙人的。”
“能被美麗的女孩騙一次,不好嗎?”楚可笑著道。
少年一愣,眼珠一轉,然后道:“嗯,有機會的確應該被騙一次,只是現在不是時候,你走吧?!?
楚可也不勉強,過了一會,漸漸瞧不見那少年的人影了。心里卻在想,真是奇怪的少年,似乎歷經滄桑,卻還是那么天真老實。
“真是個倔強的少年,應該家里適逢慘禍,才任其淋雨,好發泄心情悲痛的心情?!壁s車的大漢,以老江湖的口氣分析道。
“不,我看他像去決戰?!背舌?。
“決戰?依我看他好像連輕功都不會。”趕車大漢含笑道。
“他不是不會,是不肯浪費真氣,哪怕是一點點。”楚可說完就不再說了,低頭繼續雕她的人像。
小鎮的客棧本就不大,這時住滿了被風雨所阻的客人,就顯得分外擁擠,分外熱鬧。
趕車大漢停下馬車,進入一問,回來復話,道:“姑娘,已經沒有空房了。但是附近也沒有其他客棧了,怎么辦?”
“沒事,我們進去先點些飯菜,慢慢吃,慢慢等,雨停后應該會有客人要走。”此時的楚可有的是耐心。
客棧的院子里有十多輛鏢車,全部用帳篷蓋著,東面的屋檐下,插著一面紫紅色的鏢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看不出來上面繡的是什么。
楚可走了進去,找了一個靠窗的桌子坐了下來,點了十多個菜。小二一愣,暗忖道,一個姑娘家竟然點那么多菜。小二又看她衣著樸素,不禁猶豫起來。
“那位姑娘的飯菜,我請了。”以為高大的漢子朗聲道。
楚可看他一眼,只見他長得一副豪爽的模樣,身背大刀,應該是武林中人,微微一笑道:“謝謝閣下的好意,我可沒有什么可以回報的哦?!?
那漢子先是爽朗一笑,然后道:“一桌飯菜怎可求什么回報,姑娘你誤會了。在下就住前面的山頭,如果此地客滿的話,等會也可以去我那落腳。”
這番話如果是某些人說出,楚可也許會認為他居心叵測。而由這個坦蕩的漢子說出,她卻沒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覺。
“我再等等看,謝謝了!”楚可站起來抱拳施禮道。
飯菜上來的時候,趕車的大漢也過來了,于是楚可邀他一齊吃飯。這大漢也不推辭,也許是因為和楚可相處幾天,覺得楚可和氣可親,也許是因為肚子實在餓了。
不遠處的一桌,有五個人在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其中有四個人說話的聲音都很大,正在談論那些“刀頭舐血”的江湖勾當,像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是鏢局的大鏢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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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個鏢頭,冷靜沉著,有一股懾人的氣勢。
楚可耳邊又響起輕微又有節奏的腳步聲,她知道那奇怪的孤獨少年來了。
那少年來到客棧門口,站了一會,望見了院子里的鏢車,凝思片刻,走了進來。
楚可正想招呼他近來吃飯,只見他屹立客棧院子,冷哼道:“誰是青龍鏢局總鏢頭霍青龍?”
酒店吃飯的客人眼前一花,剛才在喝酒的五位鏢師已經飄然到了院子。為首的正是總鏢頭霍青龍,他看見對方竟然是一個少年,不怒反笑,道:“方才那句話是你說的?”
少年道:“是?!?
霍青龍身邊的幾個鏢師哄然大笑。笑聲還未停,身影一閃,其中一個鏢師已經“砰——”的一聲倒地,那少年還站在那里,似乎沒有動過,連楚可暗暗稱贊,好快的一腳。
“你是來劫鏢的?”霍青云冷冷問,此時再也不敢小看那少年了。
“不是?!鄙倌甑?。
“那如此說來,你是來找我比劍的?!被羟嘣埔汇档?。
“是,我是來看看,是你的‘疾風劍’快,還是我的鐵劍快?”少年一字一頓道。
此時大家才注意到那少年腰畔的劍,嚴格來講,那實在不能算是一柄劍,那只是一條三尺長的鐵片,連劍柄只是用兩片軟木釘在上面而已。
少年的劍其實就是小孩子的玩具,如果他剛才不是露了一手,那幾個鏢師肯定又會哄然而笑。
“輸贏如何?”霍青龍皺眉道,
“我輸了,任你處置;你輸了留些五十兩銀子便可?!鄙倌甑?,仿佛此話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霍青龍不再說話,江湖上相互挑戰的經常發生,只有強者,真正的強者才能繼續走下去。他行走江湖幾十年,接受無數次挑戰,可是今天還是第一次碰到如此年輕的高手,并且竟然只是為了贏五十兩紋銀。
霍青龍不敢托大,不知何時,掌中已經多了柄漆黑細長的軟劍,迎風一抖,筆直如槍。
少年只是靜靜地站著,似乎沒有出手的打算。
霍青龍看少年如此輕視自己,內心一陣狂怒,挺劍而出,多多劍花罩向少年,有如蟒蛇出洞,氣勢非凡。
眼看就要此中少年了,霍青云眼中一花,對方已經在他身后。他內心劇震,回身再次攻出,剎那間攻出十多劍,連少年的衣角都沒有碰到。
“不過如此!”少年又一字一字道。
“此”的剛出口的時候,少年的劍已經刺出!
劍本來一直插在少年的腰畔,每個人都瞧著這柄不算劍的劍。
忽然間,這柄劍已經插入霍青龍的左肩,每個人都沒有瞧見他是如何拔劍的。
沒有血流下,因為血還未及流出來。
霍青龍自行封穴止血后,留下一大袋銀子,領幾個鏢師拉著鏢車悄然離去。
“你那桌的飯菜錢我包了?!鄙倌隂_楚可咧嘴一笑,充滿天真。
少年說完,走過去在楚可的身邊坐下,不知什么時候,他的碗筷早已經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