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梁海生一拍手,欣賞道:“這才是年輕人應該有的沖勁和勇氣,我看好你!”
其他人哈哈大笑,這可是難得一遇的學習機會,故宮已經是最高平臺,每年都聚集各路高手,在一起共同研究手藝,對于匠人來說可是千載難逢的盛會。
梁海生看似輕描淡寫,好像參加很容易的樣子,其實不然!
有資格參加的都是圈里知名高手,各個領域的絕對精英,平均年齡超過四十歲。畢竟手藝需要時間的積累和沉淀,任何一門工藝,沒有二十年以上的刻苦努力,很難有所成就。
要不是魯善工這段時間的確大出風頭,得到很多資深行家的交口稱贊,不光是琉璃廠,還有紀家和丁老,現在連耿寶昌都對其刮目相看,這讓梁海生十分期待。
如果對方真能修復天字罐,重新配上蓋子,那今年就破例給資格邀請善工堂進故宮,上皇榜,正式加入修復國寶的行列。
高手在民間,可畢竟很多人喜歡自由自在,一旦進入體制內,很多條條框框,匠人大多不善言談,專注于手藝和作品,所以更喜歡自己單干。
國內也就是幾個頂級博物館有資格招賢納士,用國寶重器吸引高手前來研究,討論工藝,群策群力,共同提高。
不光是修復,鑒定也有專家團,一件國寶可不是某個人一拍桌子就能說了算。需要最少七八個專家全部通過,沒有任何異議才能最終確定下來。還要上報領導,層層審批,要知道一級文物寥寥無幾,每件都是鎮館之寶。
“海生啊,你在故宮快四十年了吧?”
梁海生看著耿寶昌,笑道:“今年是三十九個年頭,老了,半輩子都在宮里生活,已經離不開嘍!”
幾個人坐下喝茶聊天,魯善工慢慢才知道景仁殿,也就是當年康熙的出生地,現在是捐獻館。從1939年到2017,共有682人向故宮捐獻33400多件文物,每個數字都是梁家三代一個個數出來的。
“前兩天去中原,參加何剛的追悼會,您老還記得那個樸實的農民兄弟嗎?”
耿寶昌嘆口氣,無奈道:“當然記得,我讓人也去問候過,當年他從自家院子里挖出一缸銀器,找到咱們要全部捐給故宮。經鑒定,銀器共19件,均為元代酒具,正好彌補故宮館藏元代銀器的空白。”
“故宮給他頒發捐獻證書,還有8000元獎金及1000元路費。農民兄弟死活不要,說這原本就是國家的東西,肯定要還給人民!”
“是啊,都說收藏是文人雅士的愛好,1984年從我進入文物處工作之后,故宮接受的每件捐贈之物都要經過我的手。”
梁海生摸著茶杯,深有感觸道:“2005年把景仁宮作為專門陳列捐獻文物的展館,取景仰仁德之意設立景仁榜,刻上各路捐助人士的名字,用這種方式感激他們對文化的無私貢獻,其中很多都是何剛這樣的普通人。”
“景仁宮東邊緊挨著延禧宮,甄嬛傳中住過此宮的小主結果都很凄慘,事實上那里確實劫難不斷。道光二十五年,一場大火把延禧宮燒個精光。”
“宣統元年重修,結果修到一半,大清就亡了。1931年在這里建一座文物庫房,是當時條件最好的庫房,專門存放不易保存的書畫、瓷器與金銀制品。”
“不料庫房還沒用上,歷史上最大規模的文物搬遷開始,當年我爺爺和父親就是親歷者。還記得1933年2月5日夜,京城戒嚴,神武門外一箱箱珍稀文物被搬上車。幾十輛車秘密拉向火車站。夜很深,沒人敢大聲說話,有個中年人再一遍遍核對箱子上的編號,那就是我祖父梁廷煒。”
“戰亂時期,民不聊生,故宮決定轉移文物。數十萬件文物,裝滿13491箱又64包,光打包就用一年多時間。”
“聽祖父在世時說,當年他每次核對到書畫文物,尤其細心,因為發現他的父親與爺爺的作品就在其中。梁家祖上為宮廷畫師,供職于如意館,到祖父已是第三代。”
魯善工終于明白,為什么梁家能幾代人都作為故宮大管家,足足五代都為紫禁城服務,百年滄海桑田,不就是一本家譜?
“故宮文物離開京城后,先存滬上,后轉金陵,戰爭全面爆發后,又分三批西遷入蜀,直至1947年6月全部東歸金陵。十余年文物走到哪兒,我們一家人就跟到哪兒。”
說到這里,梁海生紅著眼圈,動情道:“后來接到密令,挑選精品分三批運往寶島。1949年1月6日,招商局的海滬輪載著祖父和第二批1680箱文物離開大陸。”
“他走時還帶走我的奶奶與兩個叔叔,以及哥哥梁峨生。當時他們都覺得這次離開只不過是又一次遷徙。哪料自此一別,不但國寶分散兩岸,我們梁家三代也骨肉分離,最終陰陽兩隔。”
“后來我父親也入宮,成為梁家第四代故宮人,繼續負責文物的清點、定名,至2002年徹底退休。”
“因為家里有這層特殊海外關系,父親很少提及往事。每天都坐5點最早一趟公交車上班,神武門外沒有站點,但司機每次都主動為他停車。”
“還記得我當年上小學,每到假期都提著飯盒進宮給父親送飯,順便在宮里逛一逛、玩一玩,就跟自己家一樣。”
梁海生站起身,來到門口,指著宮殿上面的琉璃瓦,回憶道:“當年我部隊轉業回來,一心想進故宮。因為超齡一歲,只能先進工程隊,成為瓦工。”
“每個春天都要爬上宮院屋頂,用紅色瓦刀灰把琉璃瓦的縫隙重新壓一遍,這個傳統百年未變。每當遠眺藏書閣及整個京城,時常想起爺爺。腳下彩色琉璃瓦被日頭曬得很燙,軍綠膠鞋踩上去滋啦啦的響。”
說完從桌上拿起厚厚筆記,展示道:“當年每次見到徐邦達、啟功等老先生,都要問一句:最近有沒有什么新線索?還有什么地方可能存著咱的寶貝?”
“每次有清宮舊藏回宮,都會象前輩一樣在目錄上畫個圈,代表這個東西回家了。可惜古物目錄上有1870件文物,遺失書籍書畫上有1000余件文物,我們在上面畫的圓圈還不到100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