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斜的陽光照進窗櫺。
跪坐的身影手按在膝蓋上，閤眼垂首面對著前方貢桌上，立著的靈位，靜謐的空氣裡，屋外的樹上蟬鳴、鳥叫，顯得焦躁，就算閉上眼睛，那天的夢又回來了。
金戈鐵馬，人聲嘶沸，如潮水般的大秦人合圍過來，他的周圍許許多多的同伴持著刀槍發(fā)出嘶吼迎上去，眼前，那熟悉的身影砍翻一名大秦人，回過頭來……
“你當(dāng)什麼英雄，回去！跟我回去！”
“我腿傷了，走不了，你走，你走啊，不要管我——”
有人揮舞一柄寬劍殺過來，劈飛了敵人，伸手將他抓起來背在了後背，徑直朝前衝撞進人堆：“張將軍，開路——”
“好！殺出去，通知周圍的同袍往回殺。”
廝殺人浪帶著沸騰的聲音捲了過來，那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彷彿即將淹沒的礁石上劈波斬浪，將涌上來的潮水劈開，他身邊舉著漢旗的是叫曹陀，是個豪爽的漢子，此時，那道熟悉的身影回過頭來，目光如鐵石，緊抿著雙脣，下腹已經(jīng)撕裂開，血水正淌出來。
“子經(jīng)……幫我一個忙……”
“我走不了……託人幫我交給奉先。”那是一張染血的布帛，捏在手中，遞過來。
“.……稚叔。”
話語輕聲呢喃，牽招睜開了眼睛。耳中，蟬鳴、鳥叫又回來了，香爐裡青煙靜靜的裊繞上升，飄過後面神龕裡的靈位——漢臣張楊之位。
只是隱約的，那熟悉的聲音幻覺般的還在響：“走啊！我們只能送到這裡了——”
恍惚間緩緩從地上站起來，過去一月的事仍舊還在想起，也或許這輩子他無法忘記了，一千三百名黑山騎兄弟、六千名幽燕步卒，全部葬送在他的貪功近利上。
牽招望著靈牌吸了一口氣，轉(zhuǎn)身打開房門，夕陽餘暉彤紅的照在臉上，身上的傷已經(jīng)好了，也該是接受懲罰的時候了，脫去外衣，取過柴房揹負一捆木柴，大步走出門去。
八月中旬，黃昏，天光如血。
老鴉在樹枝上淒涼的叫喚，負荊請罪的身影徒步走過鬧市，附近看到這邊的百姓指指點點中，有人收到消息，從軍營出來朝這邊追趕，閻柔跳下馬背狂奔去攔朝刺史府邸過去的人影。
“你怎麼這般糊塗啊……首領(lǐng)讓你養(yǎng)傷就是想把這事揭過去，往後再找機會讓你將功補過。”閻柔去拉扯他，向來冷靜的性子也不免焦急。
走動的身形掙脫對方的手，繼續(xù)朝前面府邸門口過去，終於，沉默的聲音低沉的打開：“害死衆(zhòng)弟兄是我一人之過失，就算首領(lǐng)不怪，可我心裡過不去這個坎，他們本該都可以活著的……活著的……”
“今天你說什麼，我都不能讓你過去！”閻柔搶先走到前方，攔下去路，瞪去對方：“過去，一旦把事情說開，那就挽不回來了，弟兄們死了，難道你還要跟著一起去死，那才叫心安理得對嗎？！”
“讓開——”
牽招大吼，一把將對方推開。
後者，又上來，按住他的肩膀：“.……活著，別忘了，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附近，數(shù)道腳步聲跑過來，養(yǎng)傷的蘇仁、滿街找媳婦的潘鳳、吃完飯的典韋和傑拉德都聽到消息朝這邊過來，畢竟大家都是老兄弟，真要讓對方領(lǐng)罪送死，心裡自然是不肯的。
“牽頭領(lǐng)，你想不開。”潘鳳斧頭也不要了，上去幫閻柔勸說。
身上還纏有繃帶的蘇仁也在側(cè)旁點頭：“是啊，你看潘無雙，上次跑去遼東害了不少兄弟失散，你看他還不是厚著臉皮活的多開心，捱了軍法照樣吃喝。”
“.……”潘鳳轉(zhuǎn)過頭來，“喂，勸說歸勸說，別扯到我，好壞也擄了兩個大賢回來，將功補過了不是？”
“潘無雙說的有道理，做錯了事，將功補過就行，在主公府邸前鬧鬧哄哄的，丟主公的臉，都散了散了，再不散，老典這雙拳頭可不長眼了。”典韋帶著酒氣上前將衆(zhòng)人驅(qū)散開，揮手叫嚷。
閻柔擠過來，擡起手臂，朝他大吼：“就你有拳頭！”
“不服來啊！”
“牽頭領(lǐng)想要挨罰，那就進去，畢竟死的人太多，不捱上幾十鞭子，幽燕那邊的將領(lǐng)也都心有不服。”也有人附和典韋的話，說了一句。
吵吵鬧鬧之中，日頭快要落下，有車轅哐哐的抖動聲，從街市那邊過來，兩側(cè)緩緩騎馬跟隨的狼騎注意到了這邊圍攏吵嚷的一羣人，警惕的握刀柄時，一匹快馬越衆(zhòng)衝過去衝前面，李恪的聲音在馬背上大叫：“首領(lǐng)回府，你們堵在這裡做什麼！”
話語遠遠的過來，眼看要打起來的衆(zhòng)人方纔停下。
“這下不用進去了……”潘鳳嘟囔著收回與人掐架的手，視野之中，馬車的簾子晃動，高大的身影從車廂走出，下了車攆朝著他們徑直而來。
“主公（首領(lǐng)）！”
諸將互相瞪了瞪，便是拱手躬身朝來人齊齊道了一聲，大步走來的身影正是送了李儒後，回府的公孫止，看也不看分開兩側(cè)的潘鳳、典韋等人，目光停留在牽招臉上，後者低下頭，喉嚨裡擠出嘶啞的聲音。
“請首領(lǐng)懲罰。”
公孫止盯了他一陣，緊抿的脣微啓，步履一轉(zhuǎn)，朝府邸大門過去的時，同樣擠出冰冷的字眼，“好！”
牽招閉上眼，呼出一口氣，跟了上去。四周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旋即，也俱都快步緊跟在後。
“既然你那麼想受罰，行！你進來——”腳步飛邁入府，公孫止揹負雙手，聲音幾乎是吼出來：“李恪，把架子搭起來，把這不長心的東西吊起來！！！”
語氣蘊著怒火。
聽到蘊有怒氣的話語，蔡琰抱著正兒出來，她自幼聰慧，第一眼見到丈夫背後垂頭揹負柴禾的身影時，便是知道發(fā)生了什麼，待香蓮搬過一圈大椅來到檐下，她連忙迎上去：“夫君，牽頭領(lǐng)之前雖然犯了大錯，往日裡也有許多功勞，論功行賞，也能將功抵過的。”
“這是他自己要來送死！”
公孫止越過妻子，大馬金刀的在檐下落座，目光盯著搭建起來的木架，朝趕來的衆(zhòng)人揮手：“任何人不要勸，誰勸就一起罰！”
“把他吊起來！”暴怒的聲音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