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士子加以謗議,是法度大忌;無端受誣,應當理清是非之前更應當守度,怎地還毫不知避諱聚在一處惹出非議?”言茂厲聲呵責著小三?
溫厚的揚州言三的父親居然這般迂腐嚴厲,讓瞧得有不平之心的旁觀者聽得漸漸生畏了起來,可不是么,三綱五常的綱紀豈是能隨意破壞的,當下才稍有意識到所瞧的熱鬧其實是在懸崖邊上亦為猙獰。?
“為人辯冤白謗是第一天理,京兆府居然毫不理會這樣違背天理之道!”痛責著小三的言茂當即就要向京兆府去討理。?
“父親請萬勿妄聽,怎么可能會有這等之事?孩兒一早去東城是去求見監(jiān)察司的吳源大人去了,簫將軍和各位將軍則是去兵部,巧遇上的,您沒見這幾位以作戎裝么。”家教嚴謹,性情溫雅的言耀輝連忙回應嚴父的叱喝,道:?“明日起,這些位自薦報國的年輕將軍就要前往大營,能和這樣偉岸男子相識,孩兒并無半點愧對君子育德。至于旁人無中生有的邪念,孩兒自是不屑的。”?
沉思片刻,言茂愧然,?“是為父的愚鈍,沒個胸襟見識了。”?
這話聽得旁人云山霧罩,看過去,沒錯,簫將軍穿著是當差的裝束,配著只有軍務者方能佩帶的寶劍,英姿颯爽的氣度,很有風范,行止確實并無不妥之處。如此看來,說法和過程還有些將就,也算說得通,現(xiàn)在就要看蕭泓如何回應了,蕭泓應了,這件事自然就往謠言上劃分,不應的話……那就更熱鬧了。?
對言家做著立身正言的把戲,蕭泓只得旁聽旁看著,親眼目睹過江暮不斷被打擊的下場的,也就清楚了和言茂翻嘴基本上也就是送把柄上門的事實,他還是識趣得閉著嘴巴吧。?
有些許愧疚的言茂一步上前,抬手就要向蕭泓施禮,“簫將軍,……”?
蕭泓迅速的連退了三步,側(cè)身迅速避開言茂的作揖。?
這一出轉(zhuǎn)變立即引起關注,就算圣恩賜得揚州言三了個六品員外郎的頭銜,那只是虛銜,言三之父向品階高的蕭大公子作揖是理所當然的,怎么蕭大公子會連退三步不敢受禮??
“伯父請不要客氣,晚輩不敢。”面對言茂的作揖,回避開的蕭泓臉色陡變,沒多會兒已經(jīng)是一臉灰敗,很有些面無人色的感覺了,驚得一旁的隨侍趕緊上前扶住似乎深受打擊開始站立不穩(wěn)的大公子,驚慌著著人去找來轎乘。蕭大公子有得相思和吐血的前例,可別是再出了什么事端。?
沒錯,看吧!蕭泓是真的戀慕言家三少,絕對是真的!對瞬間生出慘敗之色的簫將軍,生生讓人生出憐憫來。世道禮法的殘酷并不是尋常人能逾越的,就是貴胄公子也不行。?
看著一臉灰敗的蕭泓,言茂良久道:“好生珍重。”?
對看似搖搖欲墜的蕭泓,實在生不出自憐之意的言三又好笑又好氣,裝得那么離譜,示弱的用心還真是可惡呢。?
載著孱弱不堪的蕭泓的轎乘急急得遠去了,另行的車馬也帶了過來,言茂也直接上了車馬疾行去了。當即有好事的追著去探看這位言三的父親究竟去哪里了。?
恭送了父親離開,將對父親的意外到來的歡愉也收斂起來,轉(zhuǎn)身進了內(nèi)室,言耀輝這才詢問大掌柜,?“父親這是去哪里?”?
“姑爺早年在京城旅居,想必定有些門路的吧。”并不確定的大掌柜只能回稟這些了,?“三少,今兒早您去了監(jiān)察司后,有人送來了消息,最近,不少明文士儒生都在旁議您和蕭公子行止不端,亦有言官附議了。”?
言耀輝一凝,本朝言官品秩雖低微,其職權卻極有威懾,?但凡為言官者,皆有“必國而忘家,忠而忘身之士”之德,其秉公據(jù)實,善辨是非,敢論曲直的品性一直是讀書人的榜樣,對言官牽涉,早已在預料中。言家的艱難本就不在民間*,對應民間的流言蜚語只消得轉(zhuǎn)移一下話風就是了,對應那些翻閱經(jīng)綸的讀書人可就萬萬不容易了,則是沒料到傳開不足兩日就引來鞭撻,得要加緊小心了。?
“您和簫將軍是王上最近擢拔的人,姑爺挺擔憂這是朝政傾軋的伎倆,借此要和王上較議。還有件事兒讓姑爺更揪心,今兒一早起您前腳出門,蕭夫人就帶著好些大紅禮盒過來了。”那些大紅禮盒和下聘的禮盒甚為相似,可虧得蕭夫人守著體面,暗下去的是少有清凈的深巷院落。?
蕭夫人?那位溫婉孱弱的夫人?言耀輝疑惑起來,道,“大府人家的誥命夫人豈是能輕易移身的?”?
“這位夫人和尋常大府的夫人不一樣,京城中誰不曉得蕭夫人天性爛漫,陡有臆想,就能做出千奇百怪的事情來,”大掌柜解釋道:“就去年深冬,蕭夫人回娘家,路經(jīng)了一戶人家花園子,見了探出的一枝寒梅,就住在人家府上半個月沒挪窩,大凡這樣的事情甚多,并非惡意,卻甚難琢磨。”?
還有這樣的?言耀輝失笑,好生有趣的夫人呢,“蕭大人就不過問嗎?”?
“沒聽說不想管,十多年前還到處致歉,現(xiàn)在怕也習慣了吧。”?
“人分三六九等,娘家顯赫,夫家寵愛,方才有資格循跡風雅。”言耀輝搖頭,不再在這事上糾葛,繼續(xù)詢問道:“蕭夫人此來是什么意思?”?
回到正題,大掌柜連忙道:?“蕭夫人正著人放下那些禮盒,一并還要留下些侍奉您的侍女,可虧得姑爺趕早進了城給碰上了,要不麻煩大了。”?
此言聽得言三一凝。一直以來,他能對口口聲聲賴定了他的蕭泓并不加以在意的緣由之一就是蕭泓毫無長輩首肯,單憑這點,無可依賴的蕭泓永不能跳出理法的瓶頸,可若是蕭夫人公然支援蕭泓,那就著實落下話把了。?
對轉(zhuǎn)著兩個大拇指,大掌柜也泛著嘀咕,當時的場景很曖昧,面對姑爺,隔著轎簾的蕭夫人呀了半句,就自個兒回了。嗯,也是,至今也沒見過有誰家夫人好意思對姑爺拉下過臉面的。?
臨時找來的車馬一靠蕭府,在府前候著的家丁們急忙將大公子連抱帶扛扶進了府門。一合上府門,蕭泓就拍開簇擁著他的家丁,落地站直了,讓前擁后護的家丁們當即愣在一旁,眼瞅著坲了衣襟大步邁往后院去的大公子,一眾才恍悟,哦,大公子在做戲啊。?
往后堂,需向父母大人回安,沒踏進后堂,隔著院墻就傳來了母親啼哭和父親的咆哮聲,順著母親啼哭聲漸高,一如既往,父親的咆哮聲愈加低迷,沒會兒,就沒了生息。蕭泓這才邁進父母居住的正院,觸目就瞧著了正院的院內(nèi)放著些紅色箱包。看著這些紅色箱子,蕭泓有恍若看到了當初的江暮下聘的場面,了然過來,難怪父親大發(fā)肝火,原來母親又做了一件可惱的事端。?
束手立著正室外間的姨娘見著了蕭泓,連忙卷起簾子通報。隔著簾子,一點也不想見長子的蕭大人呵斥著蕭泓自信回院落中去。至于先前下仆通報了蕭泓深受打擊搖搖欲墜的呈報,蕭大人是再也不信的了。?
隔著簾帳,蕭泓道了安,也就回了。?
離午飯的時間還有一炷香的功夫,揚州言三的父親及時趕到了御史臺。?
東城云集著好些官署,御史官署內(nèi)種植了甚多有長青之寓的柏木,因為棲息了不少烏鴉,讓有雅稱為“蘭臺”的御史官署多了個“烏臺”的切題的俗稱而家喻戶曉。今日午時未到,官署內(nèi),頗有瞧熱鬧心思的一些屬員都在旁議著這位上門的訪者。?
備受王上賞識的兩大才俊中的揚州言三的父親向御史官署投書,告蕭府蕭大人教子不嚴!除此之外,對京城中百姓居然公然侮辱士族公子的行徑也表示出憤慨,另外還大力抨擊著京城士子們居然放任流言蜚語不加以引導表示出悲憫,天子腳下,世風日下。?
這些話聽得上座著的御史大夫也是不停抽搐,他對自己為一時好奇揚州言三的“老父”會是怎么樣的儒生而專程接見的行徑后悔不迭,耳聽著這么個比言三還風流俊俏文生的嚴詞義憤,饒是素來嚴謹不阿的他都做如針氈。現(xiàn)在滿京城哪個不曉得蕭泓得了相思是為了揚州言三的,反正這事兒是法度絕容不得,就算想處置,也需等政局穩(wěn)定下來后再作秋后算賬。要他現(xiàn)在就上疏這檔子閑事,對不住,在現(xiàn)今風云變幻的朝政變局的關鍵時刻,他是萬萬不會去摻和的。?
從御史臺到監(jiān)察司,再去了言官的官署哭訴了一圈出來后,也沒停滯,徑自往下一個官署去了,天子腳下的一些官署很快都陷入了一場被一家一姓收拾了一通的沮喪中。隨著天色漸晚,那些跟著言三父親的車馬奔波著打探的都被這一路的行程驚得目瞪口呆,忙不迭一一往回向主子們傳意。?
自然,置身在風口浪尖上的蕭府很快也得了這個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