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言家父子均釋然,若是這般,那還是由他們家小六出頭吧,用說的就能解決問題遠比直接動手解決的好。
禁衛(wèi)軍整隊離開,被派出來的兩名禁衛(wèi)客客氣氣的領著占據(jù)西街兩側(cè)的殘肢漢子們往監(jiān)察司去。
聽話聽音,看熱鬧的京城百姓從中多少能體會到塞北邊域的艱難。更重要的是,在京城中,熟稔世俗套路的京中人剛才都看得很明白,要是當真將缺胳膊少腿的這些自稱的“鄉(xiāng)巴佬”的人當真當作鄉(xiāng)巴佬看待,說不準要倒大霉的。聽著步伐中夾著木棍擊地的鏗鏗聲,在目視這些在塞北邊域留下殘肢的漢子們遠去的背影,悲壯的氣息讓遠離戰(zhàn)禍的京城中人久久收不回來目光,西街陷入空寂。
小六出現(xiàn)得雖然張狂,但挽回得相當?shù)皿w。關注完小六妥當解決了非難,言茂向黑虎輕輕點點了頭。
得了親家老爺?shù)氖疽猓诨⑻げ缴锨皩⒀矍皣^的人群分開,開出路來,言家父子立即展露在人前。
“呀!言三公子!”被突然撥開的人群回身看去,訝然而呼。揚州言三的出現(xiàn)立即將處于短暫靜默的西街頓時煽動得熱鬧起來,無不爭相伸頸探頭。最近時日以來,京城中不認得揚州言三人還不少,可是不知道揚州言氏則越加不多了。
當聞得揚州言三出現(xiàn),消息素有靈通的京城中人立即猜出這位三言兩語將禁衛(wèi)軍都收拾了的小公子是哪位了,**不離十,鐵定是言三少那個奉旨成親的幺弟了!
無數(shù)的目光從別處張望過來,一旁分開的人群個中走出的一位著著一襲銀緞長衫的正是為奉送佛塔特地回京來的揚州言三少。對虔誠于佛宗的信徒們還合十嘀咕起阿彌陀佛起來。
對這種異動,自身難保的言耀輝也不去裝模作樣得應酬了,將漠然內(nèi)斂于心,江山紛擾,百姓苦楚,京中子民卻大行不問蒼生問鬼神的行當如此狂熱,著實惹人生悲。
流轉(zhuǎn)眼眸,見得巷道中走出的父親和哥哥,顧不及已快成年,沖進父親懷中,興奮得不得了的小六歡呼著,“爹爹,三哥。”
轉(zhuǎn)目見著言家父兄,旁站著江暮臉上也泛出不知名的變化,原本的冷淡也頓時和緩下來。
擁著投入懷中的小六,言茂細細端看,幺子眉目間跳躍著欣喜讓他寬慰了許多,縈繞著對小六的歉疚也稍稍安平了一點點。
挨著父親懷中撒嬌,又轉(zhuǎn)向三哥懷中依偎,將受寵的幺子的特權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噢,瞧瞧,剛才談笑間將禁衛(wèi)軍打發(fā)了的小公子哪里有什么上位者的威凌,分明是家中最得寵愛的幺子,眉目間跳動著的歡悅也感染了旁人,讓人無不生出憐愛之情。
擁著幺弟,耀輝極是歡喜,仿佛昨日還在襁褓中的小六,現(xiàn)在已經(jīng)獨當一面了,希望上天不要將不得已在人情世故中游走的言家墮入塵埃。
挨著最愛的父兄,小六和一旁圍著轉(zhuǎn)的銘文拉拉手,雖然分開沒多久,一起長大從來沒有分開的他倆有著和血緣之外的親厚。
隨著出了巷道的大掌柜瞧得激動,時光飛逝,當初襁褓中的粉嫩嫩的小人兒如今長得這般大了,若是老東家見著不知道要高興成什么模樣呢。等到年下回揚州,將今日的事和東家好好說說,讓老東家也高興高興。
相見得無盡歡喜的父子沒等開口敘談,從對面人群中冒出幾個人來,從氣勢上看,是衙門中人。
京兆府差來的書薄將所攜帶的匣盒送交與揚州言三,不等說話,拱手道:“這是抵押賠付的房契,府尹大人囑咐送交,告辭。我”說完就拱手回轉(zhuǎn),一副生怕被言家追著的姿態(tài)轉(zhuǎn)眼就溜得沒了蹤影。
既然判決是尊崇了上面的意思,府尹大人堅決不允許已經(jīng)生效的房契留在京兆府過夜,特地指令他往西街,還嚴厲叮囑:“就算是甩,也要把判決生效之物扔給言家。”很巧,剛才早來了會兒,親眼見識了揚州言三的幺弟只用三言兩語就將京中禁衛(wèi)軍都憋屈得無言以對的場面,想不咂舌都不成,百感交集的書薄欽佩府尹大人的英明決定,和這家子牽扯上關系,后果很難估計。
想拒絕都來不及的言耀輝看著手中的匣子,里面放置是他打定主意堅決賴著不去交割的房契么?看來,打定耍賴主意的言家是賴不掉了。
緊隨著京兆府派來的書薄走了之后,從街頭又跑出個自稱是負責安置進京人員安置的官署派來的小吏,他們送來了官署正式公函,指明塞北江氏暫居言三的府邸。將公函交付給了江氏管事后,不多話,拱了拱手,轉(zhuǎn)身走人。
顯然,為避免言家滋事,官署各處都做好了合理的對應。
看了看接在手上的公函,銘文輕輕拉了拉老爺?shù)囊滦湓儐柕乜催^去,要是之前的吩咐沒變,得趁早趕著沒黑前鬧了。
“既然公函明文下發(fā),就收拾一下讓江暮小六居住吧。”按了一下閃動著寒光的父親,言耀輝輕輕搖搖頭,今日和各位大人們的見面時,大人們的戒心已經(jīng)顯現(xiàn),若是為此再糾葛下去,落得自討沒趣就難看了。
看了一下將轉(zhuǎn)動的心思收斂回來,言茂向小三點點頭,該放低姿態(tài)的時候非要逆勢而行,實在是大忌。
暫且跳過平日從來不懈怠的表面虛禮,現(xiàn)在也沒有心思,沒法子了,先進屋,他有話要細細詢問江暮。
不再在喧嘩竊語中流連,一家人往深巷走去,很快,除了少數(shù)的隨侍,其他的全部被安排究竟用食。張羅著的大掌柜心中有數(shù),看來小六少今晚一定是要得住在內(nèi)城了,希望姑爺一家能商議出個好對策。
院子中,借給言三少的兩個隨侍兢兢戰(zhàn)戰(zhàn)守在院落中,這么些年,身為旁支的他們能見少主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哪里敢有一絲懈怠。陪著往前的言耀輝看得默然,看來少言寡語的江暮遠比他們目視的要有勢力得多,想必也不會拒絕將這兩人轉(zhuǎn)贈給他吧。
進了屋內(nèi),除了銘文黑虎之外,其他人都遠遠候著。至于天性就不那么合群的“紅燒肉”正在院子的水塘邊匍匐著,緊緊盯著爬出水塘的家養(yǎng)烏龜,隨時準備出擊。這會兒,大家都有事,就沒招惹它。
將在外人面前有一套規(guī)矩省略,對自家人沒要求的言茂直接將江暮叫進了內(nèi)室細談,言耀輝也要好好和邀請說說話。
“三哥,你怎么這么瘦了?”摸摸顯而易見得消瘦了三哥的臉,小六好心疼三哥,瘦削的臉色還沒什么血色。一旁也挨著最溫柔的三少的銘文一個勁點頭,沒錯,三少消瘦得厲害了呢。
瘦了么?言耀輝擺擺手,哎,說起這,他都有些汗顏了,前些日子,去往偏僻的塞北沒被餓著,倒是在富庶祥和的京城反而被餓得發(fā)昏,前些天在書院中能在表面上表現(xiàn),卻不能掩飾挑食的天性,短短幾日已經(jīng)犒得發(fā)慌,回了京后貪睡又延誤了餐食,回了西街院落,沒等吃得周全,銘文的到來讓他又放下了碗筷,現(xiàn)在腹中早已饑餓難忍,希望大掌柜能快點著人把飲食送來。
“京中不同別處,一言一行都需得謹慎。”忍著餓,言耀輝對小六訓話,道:“逾越規(guī)制是最容易被參奏的,萬不能落人話把。”
挨訓的言家小六委屈著,處于上位可不是他情愿的,被那么些人天天圍著,現(xiàn)今想閑逛玩玩都不能了,其實……還有一些人拉在后面還沒到呢,包括他家的小避塵在內(nèi)。看著消瘦了的三哥,小六能察覺出些此行定不怎么順利,懷著安撫三哥的心意,小六眨著眼睛,笑道:?“三哥,你不用擔憂,這些小六都是知曉的。在來之前,母親特地著人還送了個保身符,京中應該沒人敢對我無禮。”
保身符?按捺著腹中饑餓,又不好直言要吃要喝的言家小三辛苦非常,聽了這話,好奇心驅(qū)使下看向他家小六,親家夫人還有那么出格的好東西么?
“是一句話。”言家小六輕笑道:“母親傳來了一句話給我,說進京后只要遇上對我不客氣或是對我不滿的,只要說一聲‘您對王上的圣意不滿嗎?’就能應對了。”
聽了這話,咀嚼著其中滋味的言耀輝左思右想,恍悟得搖搖頭,哎,親家夫人果然厲害,僅僅憑著這一句近乎戲謔的話,卻能輕而易舉就會將對方推向違逆圣意的背面,只是,殺伐之氣太重了些,希望小六盡可能不要聲言,畢竟這種話要是在恰當?shù)臅r機說出來,會輕易奪人性命的。
心照不宣的小六輕輕點點頭,就算再頑劣,也需曉得輕重,不是當真觸及到他未來的前程,這種取人性命的言禍,他是不敢輕易挑起的。
“三哥,你別擔心,”挨著三哥,小六悄聲道:“這次奉旨上京,拜見完王上,我們就回程,會在入秋前回塞北,就算京中有什么意圖,不放我們回塞北,母親也會在適當?shù)臅r機傳來一些將疆域紛擾的戰(zhàn)報,或者其他更嚴重的傳報逼得京城不能扣留我們。到時候,三哥直接隨我們?nèi)ト本褪牵揖筒恍庞姓l還能拿出什么借口阻攔三哥出京遠游。”
言耀輝點點頭,對他來說,江暮和小六來京,正是他脫離京城的好時機,細想來,就算是至上的意愿,總不能無緣無故的強行下詔吧。這些時間他行止謹慎,再也不能行張揚之事了。
靠著三哥,聽著最近發(fā)生的事宜,大致上梳理了一下,小六詫異著,道:“這么說來,自三哥進京起,回京的蕭泓至今不但沒有出頭,甚至還跑了?”
沒錯,無論言家如何折騰,蕭泓自始至終就沒說一句話,目前也正在京郊大營中,害得言家想找茬都找不著。要不是蕭泓明里暗里都直言堅決纏著他不放,不然,言耀輝都會以為自己過于自戀了呢。
這是以不變應萬變的策略嗎?撅起漂亮的嘴唇,小六哼哼著,這個吃白飯的,居然裝傻,還真小看了蕭泓了呢。
此刻天際漸暗,掌燈了,在小院子玩鬧了“紅燒肉”繞著跑得進進出出,歡甚非常,其中,還嗷嗷兩嗓子,挺逗。
看著拖著長尾巴到處轉(zhuǎn)悠的“紅燒肉”,稍作安靜的言耀輝抬目看向合著門的內(nèi)室,父親和江暮的談話沒有結束,依照現(xiàn)在趨勢,已能確定出抵償給他的內(nèi)城府邸就是用以安置進京的江氏暫居的,這個遠比越制更讓人不可捉摸的問題讓他非常不舒服。非得要江暮住到那個宅邸去么?依照江暮的身份,這才是真正的越制吧。
可能是想得太多吧,最近飲食很不妥當?shù)囊x突覺腹中絞痛起來,話語之間,愈加難忍了。
算了,難忍也先忍會兒吧,眼前還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整理。疑惑歸疑惑,不解歸不解,既然著令進京的塞北江氏暫居的公函已經(jīng)呈達了,江暮和小六的住處必須要安置。要打理一棟謄空了內(nèi)城府邸,除了需要時間和精力,更需要一位對大戶府邸很熟悉信得過的管事來運作,這種人才,小戶人家的言家是絕對沒有就是了。看了看挨著他轉(zhuǎn)悠的銘文,言家耀輝放棄了,思來想去,只能看向一直矗立著的黑虎了。
將手中的房契交與黑虎,言耀輝道:“你按照這上面的地址,先行過去安排你們少主的住宿吧。”
看著遞在他手上的房契,黑虎有些啞然,雖說他是少主的管家,可他這個全武行的總管是不問家宅內(nèi)務的,何況,剛才聽得些零星點點的閑聊,也得知三少府邸是處在內(nèi)城中的一棟被貶的大員宅邸,他怎會打理宅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