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人為草木
三個徒弟此刻跟在徐默身后,見這詭異藥田也是目瞪口呆。
之前徐默說那樵夫爺孫三代害了上千人,但那只是他們一家三代,而實際上幫著這里詭異藥仙做事的,遠(yuǎn)不止他們這一家。
所以受害者,簡直難以計數(shù)。
就說這藥田,光是能看到的,在土里種著的人就得有千數(shù),死了的,還活著的,腐爛的,風(fēng)干的,都有。
此外,這山谷當(dāng)中還是有霧,而這霧中,隱有藥味。
一開始還覺得這藥香不錯,沁人心脾,但此刻,只想屏住呼吸,隔絕這一股氣味。
也不知道是不是視覺影響了嗅覺,反正從貌似清新的藥香中,隱約有一股腐氣。
槐緣慧這時向藥田仔細(xì)看,然后邁步走過去,踏入藥田當(dāng)中。
徐默沒有阻攔。
槐緣慧十分穩(wěn)重,乃是他這幾個徒弟里,最為穩(wěn)持的一個。
此刻有這般動作,必然是有什么發(fā)現(xiàn)。
便見他在田中蹲下,伸手撥土。
撥了兩下,然后看到下面的東西,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
徐默也過去看。
發(fā)現(xiàn)撥開的土坑下面,是一張人臉。
或者說,埋著一具尸體。
不是因為槐緣慧運(yùn)氣好,隨便撥開一片土就發(fā)現(xiàn)了下面的尸體,而是因為整個藥田下面,埋的都是尸體。
應(yīng)該是密密麻麻,不計其數(shù)。
也對。
應(yīng)該是被當(dāng)成了養(yǎng)料。
“不知諸位道友前來,有失遠(yuǎn)迎,有失遠(yuǎn)迎!”
Www ?ttκa n ?co 這時候,一個聲音從那邊響起來。
徐默看去。
便見一白發(fā)老者頭戴斗笠,從田間走來,看外貌,便如一個常年生活在山中,靠耕種為生的老農(nóng)。
可如果種的是這種田地,那這老農(nóng)必然不是善茬兒。
徐默沒搭話,仔細(xì)觀察。
他之前也擔(dān)心一件事,那就是對方是不是達(dá)到仙人境界的詭異之物,現(xiàn)在來看,顯然還差很多。
真要論修為,可能都不及相嬰。
怎么說相嬰也是修煉了六百年的大妖。
一開始徐默以為此處所謂藥仙,也是一個妖邪,但此刻見著才知道并不是。
對方也是人。
修仙者。
這時候這老頭已經(jīng)走到近前。
對方看了看玄山君和槐緣慧,又看向徐默:“不知道友如何稱呼?”
“我姓徐!”
“哦,徐道友,不知來這莨菪山有何貴干?”
“聽聞山中隱居藥仙,特來拜訪。”
“呵呵,藥仙之名愧不敢當(dāng),只是住不慣凡塵鬧市,又不想驚擾旁人,這才入山隱居,閑來無事,種種草藥煉煉丹,悠然自得而已。”
還挺謙虛。
徐默心說,你這田里得埋了幾千號人,這也叫悠然自得?
你要是認(rèn)了真,還不得埋幾萬,幾十萬?
不過現(xiàn)在還不是翻臉的時候。
先聊聊唄,看這老頭,目前還是表現(xiàn)的頗為和善,目光中,也沒有露出邪念。
若有,那下一個被埋進(jìn)土里的,就是這老頭自己。
“這莨菪山并不出名,平日里,也少有客人到訪,今日道友前來,可隨我去喝口茶,歇歇腳。”
“如此,便打擾了。”
“不打擾,不打擾!”
老頭引著徐默等人一路走到那草廬當(dāng)中。
林九淵持劍跟在徐默身后,玄山君和槐緣慧沒進(jìn)去,站在屋外。
一會兒如果動起手來,也能防止這老頭逃走。
幾人已經(jīng)心意相通,配合默契。
就不說林九淵了,便是玄山君和槐緣慧,也覺得這里的老頭詭異危險,就一個事兒,它們兩個加起來吃的人,估摸都沒有此刻田里能看到的死人多。
更不用說,還有土里埋著的。
草廬內(nèi),老頭忙前忙后,洗杯泡茶。
這茶,是藥茶,徐默只是聞了聞。
沒喝!
茶中怨氣流轉(zhuǎn),可想而知這藥茶也是從那死人田里種出來的。
“不知徐道友從何而來,又準(zhǔn)備去向何方?”老頭問。
徐默道:“我自藏王山出山至今,游歷天下,正準(zhǔn)備前往昆州,見識見識正干教諸多高人。”
“呵呵,巧了,巧了,老朽我便是正干教中人,道號孤云子。”
徐默一聽,心說這還真巧。
孤云子。
孤云,意為孤獨(dú)、飄零,云表出塵,飄逸,入仙,道號是不錯。
就是人,有點詭異。
“道友,這茶不錯的,嘗嘗啊?”孤云子看徐默不喝茶,這時候說了一句,看他表情,似乎在說這么好的東西你不喝,簡直暴遣天物。
“我知道友所慮,不少修仙之人心懷鬼胎,善殘害同道,我對此不屑一顧,更深惡痛絕,絕做不出下毒害人的事情,道友若不信……”
說著,孤云子伸手取過徐默面前茶杯,一飲而盡。
表示確實沒有下毒。
問題是,徐默也不是怕他下毒啊。
這滿是怨氣的茶,徐默不想喝,也喝不慣。
這時候,徐默索性直說了。
“我觀外面藥田,尸骸眾多……”
“不錯,此乃養(yǎng)田之法!”
“用人養(yǎng)田?”
“人?”孤云子頗為驚奇,反問:“哪有人?”
徐默樂了,這外面那么多尸骸,孤云子是瞎了還是故意裝糊涂,看不見嗎?
于是指著外面:“那些,莫非是草木?”
而接下來,孤云子的反應(yīng),讓徐默感覺詭異到極點。
便見對方愣了愣,然后一臉正色:“那些,不就是草木嗎?”
“草木?人是草木?”
“道友說笑了,在咱們道門眼中,那些又哪里算是人?不得法者,不悟性者,不修神通者,自然都是草木,凡為草木,法澤蒼生,此乃正干大道也!”
徐默自從參悟人道乾坤,對‘道’的理解,尤其是這個世界的‘道’,已經(jīng)是極為高深。此刻孤云子這么一說,徐默立刻就明白對方的意思。
在孤云子眼里,只有修法者,也就是自己,或者現(xiàn)在的林九淵等,才算是‘人’。
世俗中那些凡塵俗子在孤云子眼里,根本就不是人。
沒有資格。
只是草木一般的東西。
這還不是對方故意搞神秘,玩殘忍,人家是真這么覺得。
這就是心境。
徐默對‘心境’有很多體會,所以明白孤云子的想法。
人如草木,自然可以隨意埋入田地,滋養(yǎng)泥土,用來種植靈草靈藥。
和莊稼漢用大糞當(dāng)養(yǎng)料,是一個意思。
只有修了法,悟了某種境界,學(xué)會神通者,在孤云子眼中,才算是真正的‘人’,除此之外,和豬狗草木無異。
而接下來交談,更加確定了這一點。
孤云子還真挺坦蕩,也沒有什么惡意,甚至于,還送給徐默一盒丹藥。
說,這丹藥來之不易,乃是用十種靈草,十種靈藥制成,可增進(jìn)修為,凝神穩(wěn)念,尤其是修煉時若出了岔子,導(dǎo)致思緒混亂,見了幻覺,吃這玩意兒有效。
能看得出來,孤云子這人沒有惡意,是正經(jīng)交朋友,甚至于,拋開孤云子那異于常人的‘三觀’,對方竟然算得上是一個好人。
待人真誠!
謙遜有禮!
當(dāng)然,這種謙遜和品德,只限于孤云子眼中和他是同類的徐默和林九淵。
若是一個凡人來,只會被孤云子種到田里。
很古怪的一個人。
徐默按下心中一些對異類的排斥,開始和對方認(rèn)真探討起來。
要知道徐默也研究了《人丹秘術(shù)木、玉三篇》,所以對于人丹秘術(shù),了解不少。
孤云子道:“《人丹秘術(shù)》之法,還是過于淺薄了,血、玉、木一共九篇,在我看來,就木三篇可取,我所修也是木三篇!”
也對,就看田里那么多靈草靈藥,便知道孤云子精于此道。
“原來徐道友也喜歡木三篇,那太好了,實不相瞞啊,我離開正干宮獨(dú)居于此,就是因為他們喜歡血三篇,玉三篇,唯獨(dú)我喜歡木三篇,道不同,所以一氣之下出走,獨(dú)居于此。本以為難尋知己,沒想到今日,居然讓我遇到了徐道友。”
那意思,是把徐默當(dāng)成了知己。
這一點,徐默有一些意外。他和孤云子交流,是存了很強(qiáng)的戒備心,而且對孤云子這個人有偏見。
實際上徐默對這個世界的修仙者,大都是有偏見的。
就說這個孤云子的藥田,怎么看,那都是邪異中的邪異,變態(tài)中的變態(tài)才能搞出來的東西。
可這世上的事情就這么有趣。
實際接觸之后,徐默發(fā)現(xiàn)孤云子對自己倒是頗為誠心,能感覺出來,對方是在真心交朋友。
其本人也不是變態(tài),談吐之間,并無出格之舉。
本質(zhì)上說,孤云子所秉承的‘人為草木’的境界,和自己‘人道乾坤’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一種特殊的心境,一種狀態(tài)。
有趣的事情就在這里,通過交流,他們居然有很多共同之處,很聊得來。
“徐道友,伱方才所講,集天地之靈氣,吸日月之精華,我深以為然,只是其中有一些細(xì)節(jié),有不同的看法。”
“孤云道友可細(xì)細(xì)道來!”
“好,你對人的認(rèn)知,與我稍有不同,這草木之人,不是真人,只有你我這等,才算是。”
“那何謂真人?”
“修法明心,神通蓋世……”
“是否有些片面?”
“不,一點都不片面,試問徐道友,人,若無立世之能,自保之力,那和豬狗螻蟻草木等物,又有何差別?”
“難以自保,便不配存于世?”
“非也,只是,不配為人也,便如草木豬狗,可隨意踐踏,可任意屠戮。”
“……”徐默一時無言以對。
“當(dāng)然,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最主要的還是不修法者,不通天地之理,與你我同道者,境界有差。”
徐默這時候突然意識到,這貨,有可能還是一個ZZ主義者。
再次確認(rèn),孤云子對自己沒有惡意。
相反,誠意十足。
那是真把徐默當(dāng)成知己。
這會兒已經(jīng)開始聊起關(guān)于《人丹秘術(shù)》更深一層的理解。
“我以為,天下仙法,殊途同歸,探其源頭,只講究兩個字。”
“哪兩個字?”
“奪靈,所以方才徐道友你那一句集天地之靈氣,吸日月之精華,簡直是妙不可言,一句話,道盡修煉之根本。這么多法門,歸根結(jié)底,不都是為了奪靈?”
徐默一想,對方所講,是有道理的。
草木靠陽光,水和泥土中的養(yǎng)分存活,野獸有的食草,有的食肉,都是為了獲取養(yǎng)分,供給自身。
修仙,就是一種可以數(shù)倍,數(shù)十倍乃至數(shù)百倍于同類速度吞噬養(yǎng)分,以此壯大自身。
“人丹秘術(shù)木三篇中的精髓,便是以牲為木,培育靈草,再提煉為丹……”
徐默這時候打斷,道:“若是那些野生的尋常靈草,莫非便不可煉丹了?”
“也可,不過藥效,那是差了太多太多,且,道友以為,那些野生的靈草下,就沒有冤魂亡骨了?”
孤云子這話,也有道理。
但有道理歸有道理,徐默倒不會被這番言論說動。
從剛才開始,便是孤云子講述他的想法,而且這套理論之完善,幾乎沒有任何破綻。
要修仙,就要奪靈,要奪靈,那吃人煉丹,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似乎,只要你修仙,就必須要走這一條路,無論怎么饒都繞不開。
孤云子不愧是正干教的高手,探討修煉理論是有一套的。
不過現(xiàn)在,徐默打算說一點不一樣的。
也是他參悟人道乾坤后,所悟出的一些道理,其中一些,足以反駁對方。
“孤云道友,可曾聽過一句話!”
“哦,什么話?”
“饑不擇食,慌不擇路!”
“倒是未曾聽過,但其中道理,我能聽懂。”孤云子也是聰明之人,悟性極高,徐默只是一句話,他就從中聽出了一些端倪。
此刻,面色是相當(dāng)嚴(yán)肅。
“那便好,孤云道友,如今天下法修推崇《人丹秘術(shù)》、《三牲歸一》之類法門,在徐某看來,便是饑不擇食之舉。與之相反的,還有四個字,叫做‘寧缺毋濫’!”
孤云子仔細(xì)品味,若有所思。
徐默又道:“我當(dāng)孤云道友為朋友,才會這么說。姑且不說妖邪,你我皆是人,也非天生就會修法,還不是后天機(jī)緣巧合才踏入此道,那在此之前,莫非也是草木?”
孤云子思索、點頭,然后又搖了搖頭。
(本章完)